资治通鉴·卷十三 汉纪五

整理: Uncle K    2025-07-04    

汉高皇后 元年(甲寅 公元前187年)冬,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,问右丞相陵。

陵曰:“高帝刑白马盟曰:‘非刘氏而王,天下共击之。”

’今王吕氏,非约也。

太后不说,问左丞相平、太尉勃,对曰:“高帝定天下,王子弟;今太后称制,王诸吕,无所不可。”

太后喜,罢朝。

王陵让陈平、绛侯曰;“始与高帝啑血盟,诸君不在邪?”

今高帝崩,太后女主,欲王吕氏;诸君纵欲阿意背约,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?

陈平、降侯曰:“于今,面折廷争,臣不如君;全社稷,定刘氏之后,君亦不如臣。”

十一月,甲子,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,实夺之相权。

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,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,不治事,令监宫中,如郎中令。

食其故得幸于太后,公卿皆因而决事。

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,乃抵尧罪。

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,有德于太后,乃以为御史大夫。

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,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,欲以王诸吕为渐。

春,正月,除三族罪、妖言令。

夏,四月,鲁元公主薨。

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,谥公主曰鲁元太后。

辛卯,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,朝为轵侯,武为壶关侯。

太后欲王吕氏,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为淮阳王,不疑为恒山王;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。

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,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。

五月,丙申,赵王宫丛台灾。

秋,桃、李华。

汉高皇后 二年(乙卯 公元前186年)冬,十一月,吕肃王台薨。

春,正月,乙卯,地震;羌道、武都道山崩。

夏,五月,丙申,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,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,令入宿卫,又以吕禄女妻章。

六月,丙戌晦,日有食之。

秋,七月,恒山哀王不疑薨。

癸丑,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,更名义。

汉高皇后 三年(丙辰 公元前185年)夏,江水、汉水溢,流四千余家。

秋,星昼见。

伊水、洛水溢,流千六百余家。

汝水溢,流八百余家。

汉高皇后 四年(丁巳 公元前184年)春,二月,癸未,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。

夏,四月,丙申,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。

少帝寖长,自知非皇后子,乃出言曰:“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?”

我壮,即为变!”

太后闻之,幽之永巷中,言帝病,左右莫得见。

太后语群臣曰:“今皇帝病久不已,失惑昏乱,不能继嗣治天下。”

群臣皆顿首言:“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,所以安宗庙、社稷甚深。”

遂废帝,幽杀之。

五月,丙辰,立恒山王义为帝,更名曰弘,不称元年,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。

是岁,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。

南越王佗曰:“高帝立我,通使物。”

今高后听谗臣,别异蛮夷,隔绝器物,此必长沙王计,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,自为功也。

汉高皇后 五年(戊午 公元前183年)春,佗自称南越武帝,发兵攻长沙,败数县而去。

秋,八月,淮阳怀王彊薨,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。

九月,发河东、上党骑屯北地。

汉高皇后 六年(己未 公元前182年)冬,十月,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,废之。

十一月,立肃王弟产为吕王。

春,星昼见。

夏,四月,丁酉,赦天下。

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,亦入宿卫。

匈奴寇狄道,攻阿阳。

宣平侯张敖卒,赐谥曰鲁元王。

汉高皇后 七年(庚申 公元前181年)冬,十二月,匈奴寇狄道,略二千馀人。

春,正月,太后召赵幽王友。

友以诸吕女为后,弗爱,爱他姬。

诸吕女怒,去,谗之于太后曰:“王言‘吕氏安得王!太后百岁后,吾必击之。”

太后以故召赵王,赵王至,置邸,不得见,令卫围守之,弗与食;其群臣或窃馈,辄捕论之。

丁丑,赵王饿死,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。

己丑,日食,昼晦。

太后恶之,谓左右曰:“此为我也!”

二月,徙梁王恢为赵王,吕王产为梁王。

梁王不之国,为帝太傅。

秋,七月,丁巳,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。

泽者,高祖从祖昆弟也。

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:“诸吕之王也,诸大臣未大服。”

今营陵侯泽,诸刘最长;今卿言太后王之,吕氏王益固矣。

张卿入言太后,太后然之,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。

赵王恢之徙赵,心怀不乐。

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,王后从官皆诸吕,擅权,微伺赵王,赵王不得自恣。

王有所爱姬,王后使人鸩杀之。

六月,王不胜悲愤,自杀。

太后闻之,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,废其嗣。

是时,诸吕擅权用事。

朱虚侯章,年二十,有气力,忿刘氏不得职。

尝入侍太后燕饮,太后令章为酒吏。

章自请曰:“臣将种也,请得以军法行酒。”

酒酣,章请为《耕田歌》,太后许之。

章曰:“深耕穊种,立苗欲疏;非其种者,锄而去之!”

顷之,诸吕有一人醉,亡酒,章追,拔剑斩之而还,报曰:“有亡酒一人,臣谨行法斩之!”

太后左右皆大惊,业已许其军法,无以罪也,因罢。

自是之后,诸吕惮朱虚侯,虽大臣皆依朱虚侯,刘氏为益强。

陈平患诸吕,力不能制,恐祸及己。

尝燕居深念,陆贾往,直入坐,而陈丞相不见。

揣,初委翻,度也。

〕陆生曰:“足下极富贵,无欲矣;然有忧念,不过患诸吕、少主耳。”

陆生曰:“天下安,注意相;天下危,注意将。”

将相和调,则士豫附;天下虽有变,权不分。

为社稷计,在两军掌握耳。

臣常欲谓太尉绛侯,绛侯与我戏,易吾言。

君何不交欢太尉,深相结?

陈平用其计,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,厚具乐饮,太尉报亦如之。

两人深相结,吕氏诸益衰。

太后使使告代王,欲徙王赵。

代王谢之,愿守代边。

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,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。

九月,燕灵王建薨,有美人子,太后使人杀之。

汉高皇后 八年(辛酉 公元前180年)冬,十月,辛丑,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,封通弟庄为东平侯。

春三月,太后祓,还,过轵道,见物如苍犬,撠太后掖,忽不复见。

卜之,云“赵王如意为祟”

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,夏,四月,丁酉,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,寿为乐昌侯,以辅鲁王。

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,以其劝王诸吕,赏之也。

江、汉水溢,流万馀家。

秋,七月,太后病甚,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,居北军,吕王产居南军。

太后诫产、禄曰:“吕氏之王,大臣弗平。”

我即崩,帝年少,大臣恐为变。

必据兵卫宫,慎毋送丧,为人所制!”

辛巳,太后崩,遗诏:大赦天下,以吕王产为相国,以吕禄女为帝后。

高后已葬,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。

诸吕欲为乱,畏大臣绛、灌等,未敢发。

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,故知其谋,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,欲令发兵西,朱虚侯、东牟侯为内应,以诛诸吕,立齐王为帝。

八月,丙午,齐王欲使人诛相。

相闻之,乃发卒卫王宫。

魏勃绐召平曰:“王欲发兵,非有汉虎符验也。”

而相君围王固善,勃请为君将兵卫王。

勃既将兵,遂围相府,召平自杀。

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,魏勃为将军,祝午为内史,悉发国中兵。

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:“吕氏作乱,齐王发兵欲西诛之。”

齐王自以年少,不习兵革之事,愿举国委大王。

大王,自高帝将也。

请大王幸之临菑,见齐王计事。

琅邪王信之,西驰见齐王。

齐王因留琅邪王,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,并将之。

琅邪王说齐王曰:“大王,高皇帝適长孙也,当立。”

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,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,大臣固待泽决计。

今大王留臣,无为也,不如使我入关计事。

齐王以为然,乃益具车送琅邪王。

琅邪王既行,齐遂举兵西攻济南。

遗诸侯王书,陈诸吕之罪,欲举兵诛之。

相国吕产等闻之,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。

灌婴至荥阳,谋曰:“诸吕拥兵关中,欲危刘氏而自立。”

今我破齐还报,此益吕氏之资也。

乃留屯荥阳,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,以待吕氏变,共诛之。

齐王闻之,乃还兵西界待约。

吕禄、吕产欲作乱,内惮绛侯、朱虚等,外畏齐、楚兵,又恐灌婴畔之。

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,犹豫未决。

当是时,济川王太、淮阳王武、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,未之国,居长安;赵王禄、梁王产各将兵居南、北军。

曲周侯郦商老病,其子寄与吕禄善。

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,使人劫郦商,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:“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,刘氏所立九王,吕氏所立三王,皆大臣之议,事已布告诸侯,诸侯皆以为宜。”

今太后崩,帝少,而足下佩赵王印,不急之国守藩,乃为上将,将兵留此,为大臣诸侯所疑。

足下何不归将印,以兵属太尉,请梁王归相国印,与大臣盟而之国。

齐兵必罢,大臣得安,足下高枕而王千里,此万世之利也。

吕禄信然其计,欲以兵属太尉。

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,或以为便,或曰不便,计犹豫未有所决。

吕禄信郦寄,时与出游猎,过其姑吕嬃。

嬃大怒曰:"“若为将而弃军,吕氏今无处矣!”

乃悉出珠玉、宝器散堂下,曰:“毋为他人守也!”

九月,庚申旦,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,见相国产计事。

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,因数产曰:“王不早之国,今虽欲行,尚可得邪!”

具以灌婴与齐、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,且趣产急入宫。

平阳侯颇闻其语,驰告丞相、太尉。

太尉欲入北军,不得入。

襄平侯纪通尚符节,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。

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:“帝使太尉守北军,欲足下之国。”

不然,祸且起。

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,遂解印属典客,而以兵授太尉。

太尉至军,吕禄已去。

太尉入军门,行令军中曰:“为吕氏右袒,为刘氏左袒!”

军中皆左袒,太尉遂将北军。

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,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,令平阳侯告卫尉:“毋入相国产殿门。”

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,乃入未央宫,欲为乱。

至殿门,弗得入,徘徊往来。

平阳侯恐弗胜,驰语太尉。

太尉尚恐不胜诸吕,未敢公言诛之,乃谓朱虚侯曰:“急入宫卫帝!”

朱虚侯请卒,太尉予卒千馀人。

入未央宫门,见产廷中。

日餔时,遂击产,产走。

天风大起,以故其从官乱,莫敢斗,逐产,杀之郎中府吏厕中。

朱虚侯已杀产,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。

朱虚侯欲夺其节,谒者不肯。

朱虚侯则从与载,因节信驰走,斩长乐卫尉吕更始。

还,驰入北军报太尉。

太尉起,拜贺朱虚侯曰:“所患独吕产。”

今已诛,天下定矣!”

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,无少长皆斩之。

辛酉,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,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。

戊辰,徙济川王王梁。

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,令罢兵。

灌婴在荥阳,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,使使召魏勃至,责问之。

勃曰:“失火之家,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!”

因退立,股战而栗,恐不能言者,终无他语。

灌将军熟视笑曰:“人谓魏勃勇,妄庸人耳,何能为乎!”

班固赞曰:孝文时,天下以郦寄为卖友。

夫卖友者,谓见利而忘义也。

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,虽摧吕禄以安社稷,谊存君亲可也。

诸大臣相与阴谋曰:“少帝及梁、淮阳、恒山王,皆非真孝惠子也。”

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,杀其母养后宫,令孝惠子之,立以为后及诸王,以强吕氏。

今皆已夷灭诸吕,而所立即长,用事,吾属无类矣。

或言:“齐王,高帝长孙,可立也。”

大臣皆曰:“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,乱功臣。”

今齐王舅驷钧,虎而冠。

即立齐王,复为吕氏矣。

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,仁孝宽厚,太后家薄氏谨良。

且立长固顺,况以仁孝闻天下乎!”

代王问左右,郎中令张武等曰:“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,习兵,多谋诈。”

此其属意非止此也,特畏高帝、吕太后威耳。

今已诛诸吕,新啑血京师,此以迎大王为名,实不可信。

愿大王称疾毋往,以观其变。

夫秦失其政,诸侯、豪杰并起,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,然卒践天子之位者,刘氏也,天下绝望,一矣。

高帝封王子弟,地犬牙相制,此所谓磐石之宗也,天下服其强,二矣。

汉兴,除秦苛政,约法令,施德惠,人人自安,难动摇,三矣。

夫以吕太后之严,立诸吕为三王,擅权专制;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,士皆左袒为刘氏,叛诸吕,卒以灭之。

此乃天授,非人力也。

今大臣虽欲为变,百姓弗为使,其党宁能专一邪?

方今内有硃虚、东牟之亲,外畏吴、楚、淮阳、琅邪、齐、代之强。

方今高帝子,独淮南王与大王。

大王又长,贤圣仁孝闻于天下,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。

犹豫未定,卜之,兆得大横。

占曰:“大横庚庚,余为天王,夏启以光。”

代王曰:“寡人固已为王矣,又何王?”

卜人曰:“所谓天王者,乃天子也。”

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,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。

薄昭还报曰:“信矣,毋可疑者。”

乃命宋昌参乘,张武等六人乘传,从诣长安。

至高陵,休止,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。

昌至渭桥,丞相以下皆迎。

代王驰至渭桥,群臣拜谒称臣,代王下车答拜。

宋昌曰:“所言公,公言之;所言私,王者无私。”

后九月,己酉晦,代王至长安,舍代邸,群臣从至邸。

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:“子弘等皆非孝惠子,不当奉宗庙。”

大王,高帝长子,宜为嗣。

代王西鄉让者三,南鄉让者再,遂即天子位。

东牟侯兴居曰:“诛吕氏,臣无功,请得除宫。”

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,前谓少帝曰:“足下非刘氏子,不当立!”

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;有数人不肯去兵,宦者令张释谕告,亦去兵。

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,报曰:“宫谨除。”

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,曰:“天子在也,足下何为者而入?”

太尉往谕,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,代王遂入。

夜,拜宋昌为卫将军,镇抚南北军;以张武为郎中令,行殿中。

文帝还坐前殿,夜,下诏书赦天下。

◎ 汉太宗孝文皇帝·上汉太宗孝文皇帝 元年(壬戌 公元前179年)冬,十月,庚戌,徙琅邪王泽为燕王;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。

上问之,平曰:“高祖时,勃功不如臣,及诛诸吕,臣功亦不如勃,愿以右丞相让勃。”

十一月,辛巳,上徙平为左丞相,太尉勃为右丞相,大将军灌婴为太尉。

诸吕所夺齐、楚故地,皆复与之。

论诛诸吕功,右丞相勃以下益户、赐金各有差。

绛侯朝罢趋出,意得甚。

上礼之恭,常目送之。

郎中安陵袁盎谏曰:“诸吕悖逆,大臣相与共诛之。”

是时丞相为太尉,本兵柄,适会其成功。

今丞相如有骄主色,陛下谦让。

臣主失礼,窃为陛下弗取也!”

后朝,上益庄,丞相益畏。

十二月,诏曰:“法者,治之正也。”

今犯法已论,而使无罪之父母、妻子、同产坐之,及为收帑,朕甚不取!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。

春,正月,有司请蚤建太子。

上曰;“朕既不德,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,而曰豫建太子,是重吾不德也。”

有司曰:“豫建太子,所以重宗庙、社稷,不忘天下也。”

上曰:“楚王,季父也;吴王,兄也;淮南王,弟也。”

今不选举焉,而曰必子,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,非所以忧天下也!”

有司固请曰:“古者殷、周有国,治安皆千馀岁,用此道也。”

立嗣必子,所从来远矣。

高帝平天下为太祖,子孙继嗣世世不绝,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,非高帝之志也。

子启最长,纯厚慈仁,请建以为太子。

三月,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。

皇后,清河观津人。

有弟广国,字少君,幼为人所略卖,传十馀家,闻窦后立,乃上书自陈。

召见,验问,得实,乃厚赐田宅、金钱,与兄长君家于长安。

绛侯、灌将军等曰:“吾属不死,命乃且县此两人。”

两人所出微,不可不为择师傅、宾客;又复效吕氏,大事也!”

窦长君、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,不敢以尊贵骄人。

又令:“八十已上,月赐米、肉、酒;九十已上,加赐帛、絮。”

赐物当禀鬻米者,长吏阅视,丞若尉致;不满九十,啬夫、令史致;二千石遣都吏循行,不称者督之。

夏,四月,齐、楚地震,二十九山同日崩,大水溃出。

帝曰:“鸾旗在前,属车在后,吉行日五十里,师行三十里。”

朕乘千里马,独先安之?

于是还其马,与道里费,而下诏曰:“朕不受献也。”

帝既施惠天下,诸侯、四夷远近欢洽。

乃修代来功,封宋昌为壮武侯。

勃又谢不知,惶愧,汗出沾背。

曰:“陛下即问决狱,责廷尉;问钱谷,责治粟内史。”

上曰:“苟各有主者,而君所主者何事也?”

平谢曰:“陛下不知其驽下,使待罪宰相。”

宰相者,上佐天子,理阴阳,顺四时;下遂万物之宜;外镇抚四夷诸侯;内亲附百姓,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。

右丞相大惭,出而让陈平曰:“君独不素教我对!”

陈平笑曰:“君居其位,不知其任邪?”

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,君欲强对邪?

居顷之,人或说勃曰:“君既诛诸吕,立代王,威震天下。”

而君受厚赏,处尊位,久之,即祸及身矣。

勃亦自危,乃谢病,请归相印,上许之。

秋,八月,辛未,右丞相勃免,左丞相平专为丞相。

初,隆虑侯灶击南越,会暑湿,士卒大疫,兵不能隃领。

)岁馀,高后崩,即罢兵。

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、西瓯、骆,役属焉。

东西万馀里,乘黄屋左纛,称制与中国侔。

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,岁时奉祀;召其昆弟,尊官、厚赐宠之。

复使陆贾使南越,赐佗书曰:“朕,高皇帝侧室之子也,弃外,奉北藩于代。”

道里辽远,壅蔽朴愚,未尝致书。

高皇帝弃群臣,孝惠皇帝即世;高后自临事,不幸有疾,诸吕为变,赖功臣之力,诛之已毕,朕以王、侯、吏不释之故,不得不立。

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,求亲昆弟,请罢长沙两将军。

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;亲昆弟在真定者,已遣人存问,修治先人冢。

前日闻王发兵于边,为寇灾不止。

当其时,长沙苦之,南郡尤甚。

虽王之国,庸独利乎!必多杀士卒,伤良将吏,寡人之妻,孤人之子,独人父母,得一亡十,朕不忍为也。

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,以问吏,吏曰:‘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。

今得王之地,不足以为大;得王之财,不足以为富。

服领以南,王自治之。

虽然,王之号为帝。

两帝并立,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,是争也;争而不让,仁者不为也。

愿与王分弃前恶,终今以来,通使如故。

贾至南越,南越王恐,顿首谢罪,愿奉明诏,长为藩臣,奉贡职。

于是下令国中曰:“吾闻两雄不俱立,两贤不并世。”

汉皇帝,贤天子。

自今以来,去帝制、黄屋、左纛。

因为书称:“蛮夷大长、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曰:老夫,故越吏也,高皇帝幸赐臣佗玺,以为南越王。”

孝惠皇帝即位,义不忍绝,所以赐老夫者甚厚。

高后用事,别异蛮夷,出令曰:‘毋与蛮夷越金铁、田器、马、牛、羊。

即予,予牡,毋予牝。

’老夫处僻,马、牛、羊齿已长。

自以祭祀不修,有死罪,使内史藩、中尉高、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,皆不反。

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,兄弟宗族已诛论。

吏相与议曰:‘今内不得振于汉,外亡以自高异。

’故更号为帝,自帝其国,非敢有害于天下。

高皇后闻之,大怒,削去南越之籍,使使不通。

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,故发兵以伐其边。

老夫处越四十九年,于今抱孙焉。

然夙兴夜寐,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视靡曼之色,耳不听钟鼓之音者,以不得事汉也。

今陛下幸哀怜,复故号,通使汉如故;老夫死,骨不腐。

改号,不敢为帝矣!”

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,召以为廷尉。

吴公荐洛阳人贾谊,帝召以为博士。

帝爱其辞博,一岁中,超迁至太中大夫。

贾生请改正朔,易服色,定官名,兴礼乐,以立汉制,更秦法。

汉太宗孝文皇帝 前二年(癸亥 公元前178年)冬,十月,曲逆献侯陈平薨。

诏列侯各之国,为吏及诏所止者,遣太子。

十一月,乙亥,周勃复为丞相。

癸卯晦,日有食之。

诏:“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,匄以启告朕。”

(匄,音丐,乞也。

)及举贤良、方正、能直言极谏者,以匡朕之不逮。

因各敕以职任,务省繇费以便民,罢卫将军。

太仆见马遗财足,馀皆以给传置。

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:“臣闻雷霆之所击,无不摧折者;万钧之所压,无不糜灭者。”

今人主之威,非特雷霆也;埶重,非特万钧也。

开道而求谏,和颜色而受之,用其言而显其身,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;又况于纵欲恣暴、恶闻其过乎!震之以威,压之以重,虽有尧、舜之智,孟贲之勇,岂有不摧折者哉!如此,则人主不得闻其过,社稷危矣。

“昔者周盖千八百国,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,君有馀财,民有馀力,而颂声作。”

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,力罢不能胜其役,财尽不能胜其求。

一君之身耳,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,天下弗能供也。

秦皇帝计其功德,度其后嗣世世无穷;然身死才数月耳,天下四面而攻之,宗庙灭绝矣。

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,何也?

其所以莫敢告者,何也?

亡养老之义,亡辅弼之臣,退诽谤之人,杀直谏之士。

是以道谀、媮合苟容,比其德则贤于尧、舜,课其功则贤于汤、武;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。

“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,天下皆訢訢焉曰:‘将兴尧舜之道、三王之功矣。”

’天下之士,莫不精白以承休德。

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;又选其贤者,使为常侍、诸吏,与之驰驱射猎,一日再三出。

臣恐朝廷之解驰,百官之堕于事也。

陛下即位,亲自勉以厚天下,节用爱民,平狱缓刑;天下莫不说喜。

臣闻山东吏布诏令,民虽老羸癃疾,扶杖而往听之,愿少须臾毋死,思见德化之成也。

今功业方就,名闻方昭,四方鄉风而从;豪俊之臣,方正之士,直与之日日射猎,击兔伐狐,以伤大业,绝天下之望,臣窃悼之。

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,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,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,尽心以称大体。

夫士,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,臣窃愍之。

陛下与众臣宴游,与大臣、方正朝廷论议,游不失乐,朝不失礼,议不失计,轨事之大者也。

上每朝,郎、从官上书疏,未尝不止辇受其言。

言不可用置之,言可用采之,未尝不称善。

中郎将袁盎骑,并车揽辔。

盎曰:“臣闻‘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’。”

圣主不乘危,不徼幸。

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,有如马惊车败,陛下纵自轻,奈高庙、太后何!”

上所幸慎夫人,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。

及坐郎置,袁盎引却慎夫人坐。

慎夫人怒,不肯坐;上亦怒,起,入禁中。

盎因前说曰:“臣闻‘尊卑有序,则上下和’。”

今陛下既已立后,慎夫人乃妾。

妾、主岂可与同坐哉!且陛下幸之,即厚赐之。

陛下所以为慎夫人,适所以祸之也。

于是上乃说,召语慎夫人,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。

贾谊说上曰:“《管子》曰:‘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。”

’民不足而可治者,自古及今,未之尝闻。

古之人曰:‘一夫不耕,或受之饥;一女不织,或受之寒。

’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,则物力必屈。

古之治天下,至纤至悉,故其畜积足恃。

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,是天下之大残也!淫侈之俗,日日以长,是天下之大贼也!残、贼公行,莫之或止;大命将泛,莫之振救。

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,天下财产何得不蹷。

“汉之为汉,几四十年矣,公私之积,犹可哀痛。”

失时不雨,民且狼顾;岁恶不入,请卖爵子,既闻耳矣。

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!“世之有饥、穰,天之行也,禹、汤被之矣。”

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,国胡以相恤?

卒然边境有急,数十百万之众,国胡以馈之?

兵旱相乘,天下大屈,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,罢夫、羸老,易子齩其骨。

政治未毕通也,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;乃骇而图之,岂将有及乎?

夫积贮者,天下之大命也。

苟粟多而财有馀,何为而不成?

以攻则取,以守则固,以战则胜,怀敌附远,何招而不至!”

“今敺民而归之农,皆著于本。”

使天下各食其力,末技、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,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。

可以为富安天下,而直为此廪廪也,窃为陛下惜之!”

上感谊言,春,正月,丁亥,诏开藉田,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。

三月,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。

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,朱虚侯章为城阳王,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;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,参为太原王,揖为梁王。

五月,诏曰:“古之治天下,朝有进善之旌,诽谤之木,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。”

今法有诽谤、訞言之罪,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,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!其除之!”

九月,诏曰:“农,天下之大本也,民所恃以生也;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,故生不遂。”

朕忧其然,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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