资治通鉴·卷二三三 唐纪四十九

整理: Uncle K    2025-07-04    

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贞元三年(丁卯 公元787年)八月,辛巳朔,日有食之。

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,且上表求和。

至潘原,李观语之以“有诏不纳吐蕃使者”

初,兵部侍郎、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,浑议事数异同,延赏使所亲谓曰:“相公旧德,但节言于庙堂,则重位可久。”

浑曰:“为吾谢张公,柳浑头可断,舌不可禁!”

上好文雅醖藉,而浑质直轻侻,无威仪,于上前时发俚语。

上不悦,欲黜为王府长史,李泌言:“浑褊直无他。”

故事,罢相无为长史者。

又欲以为王傅,泌请以为常侍,上曰:“苟得罢之,无不可者。”

己丑,浑罢为左散骑常侍。

初,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。

升,复之从兄弟也。

公主不谨,詹事李升、蜀州别驾萧鼎、彭州司马李万、丰阳令韦恪,皆出入主第。

主女为太子妃,始者上恩礼甚厚,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。

或告主淫乱,且为厌祷。

上大怒,幽主于禁中,切责太子。

太子不知所对,请与萧妃离婚。

上召李泌告之,且曰:“舒王近已长立,孝友温仁。”

泌曰:“何至于是!陛下惟有一子,奈何一旦疑之,欲废之而立侄,得无失计乎!”

大历初,陛下语臣,‘今日得数子’。

臣请其故,陛下言‘昭靖诸子,主上令吾子之。

’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,何有于侄?

舒王虽孝,自今陛下宜努力,勿复望其孝矣!”

对曰:“臣惟爱家族,故不敢不尽言。”

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,陛下明日悔之,必尤臣云:‘吾独任汝为相,不力谏,使至此,必复杀而子。

’臣老矣,馀年不足惜,若冤杀臣子,使臣以侄为嗣,臣未知得歆其祀乎!”

上亦泣曰:“事已如此,使朕如何而可?”

对曰:“此大事,愿陛下审图之。”

臣始谓陛下圣德,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,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!臣今尽言,不敢避忌讳。

自古父子相疑,未有不亡国覆家者。

陛下记昔在彭原,建宁何故而诛?

上曰:“建宁叔实冤,肃宗性急,谮之者深耳!”

泌曰:“臣昔以建宁之故,固辞官爵,誓不近天子左右。”

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,又睹兹事。

臣在彭原,承恩无比,竟不敢言建宁之冤,及临辞乃言之,肃宗亦悔而泣。

先帝自建宁之死,常怀危懼,臣亦为先帝诵《黄台瓜辞》以防谗构之端。

意色稍解,乃曰:“贞观、开元皆易太子,何故不亡?”

昔承乾屡尝监国,托附者众,东宫甲士甚多,与宰相侯君集谋反,事觉,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,事状显白,然后集百官而议之。

当时言者犹云:‘愿陛下不失为慈父,使太子得终天年。

’太宗从之,并废魏王泰。

陛下既知肃宗性急,以建宁为冤,臣不胜庆幸。

愿陛下戒覆车之失,从容三日,究其端绪而思之,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。

若果有其迹,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,必有实状,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,并废舒王而立皇孙,则百代之后,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。

至于开元之时,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,海内冤愤,此乃百代所当戒,又可法乎!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,观其容表,非有蠭目豺声商臣之相也,正恐失于柔仁耳。

又,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,在寝殿之侧,未尝接外人,预外事,安有异谋乎!彼谮人者巧诈百端,虽有手书如晋愍怀,衷甲如太子瑛,犹未可信,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!幸陛下语臣,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。

曏使杨素、许敬宗、李林甫之徒承此旨,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!”

上曰:“此朕家事,何豫于卿,而力争如此?”

臣今独任宰相之重,四海之内,一物失所,责归于臣。

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,臣罪大矣!”

泌抽笏叩头而泣曰:“如此,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!然陛下还宫,当自审思,勿露此意于左右;露之,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,太子危矣!”

泌归,谓子弟曰:“吾本不乐富贵,而命与愿违,今累汝曹矣。”

太子遣人谢泌曰:“若必不可救,欲先自仰药,何如?”

苟泌身不存,则事不可知耳。

间一日,上开延英殿独召泌,流涕阑干,抚其背曰:“非卿切言,朕今日悔无及矣!皆如卿言,太子仁孝,实无他也。”

自今军国及朕家事,皆当谋于卿矣。

泌拜贺,因曰:“陛下圣明,察太子无罪,臣报国毕矣。”

臣前日惊悸亡魂,不可复用,愿乞骸骨。

上曰:“朕父子赖卿得全,方属子孙,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,何为出此言乎!”

甲午,诏李万不知避宗,宜杖死,李升等及公主五子,皆流岭南及远州。

戊申,吐蕃帅羌、浑之众寇陇州,连营数十里,京城震恐。

九月,丁卯,遣神策将石季章戍武功,决胜军使唐良臣戍百里城。

丁巳,吐蕃大掠汧阳、吴山、华亭,老弱者杀之,或断手凿目,弃之而去,驱丁壮万馀悉送安化峡西,将分隶羌、浑,乃告之曰:“听尔东向哭辞乡国。”

众大哭,赴崖谷死伤者千馀人。

未几,吐蕃之众复至,围陇州,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夜出兵击却之。

上谓李泌曰:“每岁诸道贡献,共直钱五十万缗,今岁仅得三十万缗。”

言此诚知失体,然宫中用度殊不足。

泌曰:“古者天子不私求财,今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,愿陛下不受诸道贡献及罢宣索。”

必有所须,请降敕折税,不使奸吏因缘诛剥。

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求和亲,且请昏。

会边将告乏马,无以给之,李泌言于上曰:“陛下诚用臣策,数年之后,马贱于今十倍矣。”

对曰:“愿陛下推至公之心,屈己徇人,为社稷大计,臣乃敢言。”

对曰:“臣愿陛下北和回纥,南通云南,西结大食、天竺,如此,则吐蕃自困,马亦易致矣!”

上曰:“三国当如卿言,至于回纥则不可。”

泌曰:“臣固知陛下如此,所以不敢早言。”

为今之计,当以回纥为先,三国差缓耳。

泌曰:“臣备位宰相,事有可否在陛下,何至不许臣言!”

上曰:“朕于卿言皆听之矣,至于和回纥,宜待子孙;于朕之时,则固不可!”

韦少华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,朕岂能忘之!属国家多难,未暇报之,和则决不可。

泌曰:“害少华者乃牟羽可汗,陛下即位,举兵入寇,未出其境,今合骨咄禄可汗杀之。”

然则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,宜受封赏,又何怨邪!其后张光晟杀突董等九百馀人,合骨咄禄竟不敢杀朝廷使者,然则合骨咄禄固无罪矣。

上曰:“卿以和回纥为是,则朕固非邪?”

对曰:“臣为社稷而言,若苛合取容,何以见肃宗、代宗于天上!”

自是泌凡十五馀对,未尝不论回纥事,上终不许。

泌曰:“陛下既不许回纥和亲,愿赐臣骸骨。”

上曰:“朕非拒谏,但欲与卿较理耳,何至遽欲去朕邪?”

对曰:“陛下许臣言理,此固天下之福也。”

上曰:“朕不惜屈己与之和,但不能负少华辈。”

对曰:“以臣观之,少华辈负陛下,非陛下负之也。”

对曰:“昔回纥叶护将兵助讨安庆绪,肃宗但令臣宴劳之于元帅府,先帝未尝见也。”

叶护固邀臣至其营,肃宗犹不许。

及大军将发,先帝始与相见。

所以然者,彼戒狄豺狼也,举兵入中国之腹,不得不过为之防也。

陛下在陕,富于春秋,少华辈不能深虑,以万乘元子径造其营,又不先与之议相见之仪,使彼得肆其桀骜,岂非少华辈负陛下邪?

且香积之捷,叶护欲引兵入长安,先帝亲拜之于马前以止之,叶护遂不敢入城。

当时观者十万馀人,皆叹息曰:‘广平王真华、夷主也!’然则先帝所屈者少,所伸者多矣。

牟羽身为可汗,举全国之兵赴中原之难,故其志气骄矜,敢责礼于陛下。

陛下天资神武,不为之屈。

当是之时,臣不敢言其它,若可汗留陛下于营中,欢饮十日,天下岂得不寒心哉!而天威所临,豺狼驯扰,可汗母捧陛下于貂裘,叱退左右,亲送陛下乘马而归。

陛下以香积之事观之,则屈己为是乎?

朕素怨回纥,今闻泌言香积之事,朕自觉少理。

对曰:“果如泌所言,则回纥似可恕。”

上曰:“卿二人复不与朕,朕当奈何!”

泌曰:“臣以为回纥不足怨,曏来宰相乃可怨耳。”

今回纥可汗杀牟羽,其国人有再复京城之勋,夫何罪乎!吐蕃幸国之灾,陷河、陇数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,使先帝蒙尘于陕,此乃百代必报之仇,况其赞普至今尚存,宰相不为陛下别白言此,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纥,此为可怨耳。

上曰:“朕与之为怨已久,又闻吐蕃劫盟,今往与之和,得无复拒我,为夷狄之笑乎?”

臣曩在彭原,今可汗为胡禄都督,与今国相白婆帝皆从听护而来,臣待之颇亲厚,故闻臣为相而求和,安有复相拒乎!臣今请以书与之约:称臣,为陛下子,每使来不过二百人,印马不过千匹,无得携中国人及商胡出塞。

五者皆能如约,则主上必许和亲。

如此,威加北荒,旁詟吐蕃,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。

上曰:“自至德以来,与为兄弟之国,今一旦欲臣之,彼安肯和乎?”

对曰:“彼思与中国和亲久矣,其可汗、国相素信臣言,若其未谐,但应再发一书耳。”

既而回纥可汗遣使上表称儿及臣,凡泌所与约五事,一皆听命。

上大喜,谓泌曰:“回纥何畏服卿如此!”

对曰:“此乃陛下威灵,臣何力焉!”

上曰:“回纥则既和矣,所以招云南、大食、天竺奈何!”

对曰:“回纥和,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。”

次招云南,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。

云南自汉以臣属中国,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,臣于吐蕃,苦于吐蕃赋役重,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。

大食在西域为最强,自葱岭尽西海,地几半天下,与天竺皆慕中国,代与吐蕃为仇,臣故知其可招也。

癸亥,遣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归,许以咸安公主妻可汗,归其马价绢五万匹。

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,皆陷之。

甲戌,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、泾人畜万计而去,置之弹筝峡西。

泾州恃连云为斥候,连云既陷,西门不开,门外皆为虏境,樵采路绝。

每收获,必陈兵以扞之,多失时,得空穗而已。

冬,十月,甲申,吐蕃寇丰义城,前锋至大回原,邠宁节度使韩游瓌击却之。

乙酉,复寇长武城,又城故原州而屯之。

妖僧李软奴自言:“本皇族,见岳、渎神命己为天子。”

丙戌,其党告之,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。

李晟闻之,遽仆于地曰:“晟族灭矣!”

李泌问其故,晟曰:“晟新罹谤毁,中外有家人千馀,若有一人在其党中,则兄亦不能救矣。”

泌乃奏:“大狱一起,所连引必多,外间人情忷惧,请出付台推。”

钦绪,游瓌之子也,亡抵邠州。

游瓌出屯长武城,留后械送京师。

壬辰,腰斩钦奴等八人,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馀人,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。

韩游瓌委军诣阙谢,上遣使止之,委任如初。

游瓌又械送钦绪二子,上亦宥之。

吐蕃以苦寒不入寇,而粮运不继。

十一月,诏浑瑊归河中,李元谅归华州,刘昌分其众五千归汴州,自馀防秋兵退屯凤翔、京兆诸县以就食。

十二月,韩游瓌入朝。

自兴元以来,至是岁最为丰稔,米斗直钱百五十、粟八十,诏所在和籴。

庚辰,上畋于新店,入民赵光奇家,问:“百姓乐乎?”

上曰:“今岁颇稔,何为不乐?”

前云两税之外悉无它徭,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。

后又云和籴,而实强取之,曾不识一钱。

始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,今则遣致京西行营,动数百里,车摧牛毙,破产不能支。

愁苦如此,何乐之有!每有诏书优恤,徒空文耳!恐圣主深居九重,皆未知之也!”

臣光曰: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!自古所患者,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,小民之情郁而不上通;故君勤恤于上而民不怀,民愁怨于下而君不知,以至于离叛危亡,凡以此也。

德宗幸以游猎得至民家,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,此乃千载之遇也。

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,残虐下民,横增赋敛,盗匿公财,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。

然后洗心易虑,一新其政,屏浮饰,废虚文,谨号令,敦诚信,察真伪,辨忠邪,矜困穷,伸冤滞,则太平之业可致矣。

释此不为,乃复光奇之家。

夫以四海之广,兆民之众,又安得人人自言于天子而户户复其徭赋乎!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有在北军未发者,请大郝以安之。

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贞元四年(戊辰 公元788年)春,正月,庚戌朔,赦天下,诏两税等第,自今三年一定。

李泌奏京官俸太薄,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俸。

壬申,以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。

甲戌,以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。

昌、元谅,皆帅卒力田,数年,军食充羡,泾、陇稍安。

韩游瓌之入朝也,军中以为必不返,饯送甚薄。

游瓌见上,盛陈筑丰义城可以制吐蕃;上悦,遣还镇。

军中忧惧者众,游瓌忌都虞候虞乡范希朝有功名,得众心,求其罪,将杀之。

希朝奔凤翔,上召之,置于左神策军。

游瓌帅众筑丰义城,二版而溃。

二月,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,李泌悉输之大盈库。

然上犹数有宣索,乃敕诸道勿令宰相知。

泌闻之,惆怅而不敢言。

臣光曰:王者以天下为家,天下之财皆其有也。

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,己必豫焉。

或乃更为私藏,此匹夫之鄙志也。

夫多财者,奢欲之所自来也。

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,财丰则欲滋矣。

财不称欲,能无求乎!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!虽德宗之多僻,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。

咸阳人或上言:“臣见白起,令臣奏云:‘请为国家擀御西陲。”

正月,吐蕃必大下,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。

既而吐蕃入寇,边将败之,不能深入。

上以为信然,欲于京城立庙,赠司徒,李泌曰:“臣闻‘国将兴,听于人。”

’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,臣恐边臣解体矣!若立庙京城,盛为祈祷,流闻四方,将长巫风。

今杜邮有旧祠,请敕府县葺之,则不至惊人耳目矣。

且白起列国之将,赠三公太重,请赠兵部尚书可矣。

陛下倘不之惜,则神亦不以为荣矣。

泌自陈衰老,独任宰相,精力耗竭,既未听其去,乞更除一相。

上曰:“朕深知卿劳苦,但未得其人耳。”

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,曰:“卢杞忠清强介,人言杞奸邪,朕殊不觉其然。”

泌曰:“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,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。”

倘陛下觉之,岂有建中之乱乎!杞以私隙杀杨炎,挤颜真卿于死地,激李怀光使叛,赖陛下圣明窜逐之,人心顿喜,天亦悔祸。

不然,乱何由弭!”

上曰:“杨炎以童子视朕,每论事,朕可其奏则悦,与之往复论难,即怒而辞位,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。”

以是交不可忍,非由杞也。

建中之乱,术士豫请城奉天,此盖天命,非杞所能致也!”

泌曰:“天命,他人皆可以言之,惟君相不可言。”

若言命,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。

上曰:“朕好与人较量理体,崔祐甫性褊躁,朕难之,则应对失次,朕常知其短而护之。”

杨炎论事亦有可采,而气色粗傲,难之辄勃然怒,无复君臣之礼,所以每见令人忿发。

卢杞小心,朕所言无不从。

又无学,不能与朕往复,故朕所怀常不尽也。

对曰:“杞言无不从,岂忠臣乎!夫‘言而莫予违’,此孔子所谓‘一言丧邦’者也!”

朕言当,卿有喜色;不当,常有忧色。

虽时有逆耳之言,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。

朕细思之,皆卿先事而言,如此则理安,如彼则危乱,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,无杨炎之陵傲。

朕问难往复,卿辞理不屈,又无好胜之志,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,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。

泌曰:“陛下能用相尚多,今皆不论,何也?”

凡相者,必委以政事,如玄宗时牛仙客、陈希烈,可以谓之相乎!如肃宗、代宗之任卿,虽不受其名,乃真相耳。

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,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。

夏,四月,乙未,更命殿前左、右射生曰神威军,与左、右羽林、龙武、神武、神策号曰十军。

神策尤盛,多戍京西,散屯畿甸。

福建观察使吴诜,轻其军士脆弱,苦役之。

军士作乱,杀诜腹心十馀人,逼诜牒大将郝诫溢掌留务。

诫溢上表请罪,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。

乙未,陇右节度使李元谅筑良原故城而镇之。

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,未敢自遣使,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、苴梦冲、苴乌星入见。

五月,乙卯,宴之于麟德殿,赐赉甚厚,封王给印而遣之。

辛未,以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,贬吴诜为涪州刺史。

先是,吐蕃常以秋冬入寇,及春多病疫而退。

至是,得唐人,质其妻子,遣其将将之,盛夏入寇。

诸州皆城守,无敢与战者,吐蕃俘掠人畜万计而去。

夏县人阳城以学行著闻,隐居柳谷之北,李泌荐之。

六月,征拜谏议大夫。

韩游瓌以吐蕃犯塞,自戍宁州。

病,求代归。

秋,七月,庚戌,加浑瑊邠宁副元帅,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邠宁节度使,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。

献甫未至,壬子夜,游瓌不告于众,轻骑归朝。

戍卒裴满等惮献甫之严,乘无帅之际,癸丑,帅其徒作乱,曰:“张公不出本军,我必拒之。”

因剽掠城市,围监军杨明义所居,使奏请范希朝为节度使。

都虞侯杨朝晟避乱出城,闻之,复入,曰:“所请甚契我心,我来贺也!”

朝晟潜与诸将谋,晨勒兵,如乱卒谓曰:“所请不行,张公已至邠州,汝曹作乱当死,不可尽杀,宜自推列唱帅者。”

遂斩二百馀人,帅众迎献甫。

上闻军众欲得范希朝,将授之。

希朝辞曰:“臣畏游瓌之祸而来,今往代之,非所以防窥觎,安反仄也。”

上嘉之,擢为宁州刺史,以副献甫。

游瓌至京师,除右龙武统军。

振武节度使唐朝臣不严斥候,己未,奚、室韦寇振武,执宣慰中使二人,大掠人畜而去。

时回纥之众逆公主者在振武,朝臣遣七百骑与回纥数百骑追之,回纥使者为奚、室韦所杀。

九月,庚申,吐蕃尚志董星寇宁州,张献甫击却之。

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,悉输户部,遂为定制,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、斛,民不堪命。

诸道多自诉于上,上意寤,诏:“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,未入者悉以与民;明年以后,悉免之。”

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得唐许昏,甚喜,遣其妹骨咄禄毗伽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、𨁂跌都督以下千馀人来迎可敦,辞礼甚恭,曰:“昔为兄弟,今为子婿,半子也。”

若吐蕃为患,子当为父除之!”

冬,十月,戊子,回纥至长安,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,许之。

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,亦发云南兵。

云南内虽附唐,外未敢叛吐蕃,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。

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,乃为书遗云南王,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,贮以银函,使东蛮转致吐蕃。

吐蕃始疑云南,遣兵二万屯会川,以塞云南趣蜀之路。

云南怒,引兵归国。

由是云南与吐蕃大相猜阻,归唐之志益坚。

吐蕃失云南之助,兵势始弱矣。

然吐蕃业已入寇,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,三万攻东蛮,七千寇清溪关,五千寇铜山。

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,破吐蕃于清溪关外。

庚子,册命咸安公主,加回鹘可汗号长寿天亲可汗。

十一月,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。

吐蕃耻前日之败,复以众二万寇清溪关,一万攻东蛮。

韦皋命韦晋镇要冲城,督诸军以御之。

巂州经略使刘朝彩等出关连战,自乙卯至癸亥,大破之。

李泌言于上曰:“江、淮漕运,自淮入汴,以甬桥为咽喉,地属徐州,邻于李纳,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,若李纳一旦复有异图,窃据徐州,是失江、淮也,国用何从而致!请徙寿、庐、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,割濠、泗以隶之。”

复以庐、寿归淮南,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,江、淮安矣。

及今明应幼騃可代,宜征为金吾将军。

万一使它人得之,则不可复制矣。

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纲纪,不贷人以法,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。

横海节度使程日华薨,子怀直自知留后。

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贞元五年(己巳 公元789年)春,二月,丁亥,韦皋遗异牟寻书,称:“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,王不早定计,一旦为回鹘所先,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。”

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,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,后悔无及矣。

戊戌,以横海留后程怀直为沧州观察使。

怀直请分景城、弓高为景州,仍请朝廷除刺史。

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,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,乃荐窦参通敏,可兼度支盐铁;董晋方正,可处门下。

参,诞之玄孙也,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;晋为太常卿。

至是泌疾甚,复荐二人。

庚子,以董晋为门下侍郎,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,并同平章事。

以班宏为尚书,依前度支转运副使。

参为人刚果峭刻,无学术,多权数,每奏事,诸相出,参独居后,以奏度支事为辞,实专大政,多引亲党置要地,使为耳目。

然晋为人重慎,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,子弟或问之,晋曰:“欲知宰相能否,视天下安危。”

所谋议于上前者,不足道也。

三月,甲辰,李泌薨。

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,故为世所轻。

初,上思李怀光之功,欲宥其一子,而子孙皆已伏诛。

戊辰,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,赐姓名李承绪,除左卫率胄曹参军,赐钱千缗,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墓祀。

冬,十月,韦皋遣其将曹有道将兵与东蛮、两林蛮及吐蕃青海、腊城二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,大破之,斩首二千级,投崖及溺死者不可胜数,杀其大兵马使乞藏遮遮。

乞藏遮遮,虏之骁将也,既死,皋所攻城栅无不下。

数年,尽复巂州之境。

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兴兵袭蔚州,驱掠人畜。

诏书责之,逾旬还镇。

琼州自乾封中为山贼所陷,至是,岭南节度使李复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攻拔之。

十二月,庚午,闻回鹘天亲可汗薨,戊寅,遣鸿胪卿郭锋册命其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禄忠贞毗伽可汗。

先是,安西、北庭皆假道于回鹘以奏事,故与之连和。

北庭去回鹘犹近,回鹘诛求无厌,又有沙陀六千馀帐与北庭相依。

及三葛禄、白服突厥皆附于回鹘,回鹘数侵掠之。

吐蕃因葛禄、白服之众以攻北庭,回鹘大相颉干迦斯将兵救之。

云南虽贰于吐蕃,亦未敢显与之绝。

壬辰,韦皋复以书招谕之。

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贞元六年(庚午 公元790年)春,诏出岐山无忧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,又送诸寺以示众,倾都瞻礼,施财巨万;二月,乙亥,遣中使复葬故处。

初,朱滔败于贝州,其棣州刺史赵镐以州降于王武俊,既而得罪于武俊,召之不至。

田绪残忍,其兄朝,仕李纳为齐州刺史。

或言纳欲纳朝于魏,绪惧;判官孙光佐等为绪谋,厚赂纳,且说纳招赵镐取棣州以悦之,因请送朝于京师。

丁酉,镐以棣州降于纳。

三月,武俊使其子士真击之,不克。

回鹘忠贞可汗之弟弑忠贞而自立,其大相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还,夏,四月,次相帅国人杀篡者而立忠贞之子阿啜为可汗,年十五。

五月,王武俊屯冀州,将击赵镐,镐帅其属奔郓州。

田绪使孙光佐如郓州,矫诏以棣州隶纳。

武俊怒,遣其子士清伐贝州,取经城等四县。

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战不利,吐蕃急攻北庭。

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,与沙陀酋长朱邪尽忠皆降于吐蕃。

六月,颉干迦斯引兵还国,次相恐其有废立,与可汗皆出郊迎,俯伏自陈擅立之状,曰:“今日惟大相死生之。”

盛陈郭锋所赍国信,悉以遗之。

可汗拜且泣曰:“儿愚幼,若幸而得立,惟仰食于阿多,国政不敢豫也。”

虏谓父为阿多,颉干迦斯感其卑屈,持之而哭,遂执臣礼,悉以所遗颁从行者,己无所受。

秋,颉干迦斯悉举国兵数万,召杨袭古,将复北庭,又为吐蕃所败,死者大半。

袭古收馀众数百,将还西州,颉干迦斯绐之曰:“且与我同至牙帐,当送君还朝。”

既而留不遣,竟杀之。

安西由是遂绝,莫知存亡,而西州犹为唐固守。

葛禄乘胜取回鹘之浮图川,回鹘震恐,悉迁西北部落于牙帐之南以避之。

遣达北特勒梅录随郭锋偕来,告忠贞可汗之丧,且求册命。

先是,回鹘使者入中国,礼容骄慢,刺史皆与之钧礼。

梅录至丰州,刺史李景略欲以气加之,谓梅录曰:“闻可汗新没,欲申吊礼。”

景略先据高垄而坐,梅录俯偻前哭。

景略抚之曰:“可汗弃代,助尔哀慕。”

自是回鹘使至,皆拜景略于庭,威名闻塞外。

冬,十月,辛亥,郭锋始自回鹘还。

十一月,庚午,上祀圆丘。

上屡诏李纳以棣州归王武俊,纳百方迁延,请以海州易之于朝廷。

乃请诏武俊先归田绪四县,上从之。

十二月,纳始以棣州归武俊。

唐德宗神武圣文皇帝 贞元七年(辛未 公元791年)春,正月,己巳,襄王僙薨。

二月,癸卯,遣鸿胪少卿庾鋋册回鹘奉诚可汗。

戊戌,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,以扼弹筝峡口;浃辰而毕,分兵戍之。

甲子,诏名其堡曰彰信,泾原稍安。

初,上还长安,以神策等军有卫从之劳,皆赐名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,以官领之,抚恤优厚。

禁军恃恩骄横,侵暴百姓,陵忽府县,至诟辱官吏,毁裂案牍。

府县官有不胜忿而刑之者,朝笞一人,夕贬万里,由是府县虽有公严之官,莫得举其职。

市井富民,往往行赂寄名军籍,则府县不能制。

辛巳,诏:神威、六军吏士与百姓讼者,委之府县,小事牒本军,大事奏闻。

若军士陵忽府县,禁身以闻,委御史台推覆。

县吏辄敢笞辱,必从贬谪。

癸未,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。

安南都护高正平重赋敛,夏,四月,群蛮酋长杜英翰等起兵围都护府,正平以忧死。

五月,辛巳,置柔远军于安南。

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,终未获报。

然吐蕃每发云南兵,云南与之益少。

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,讨击副使段忠义,本閤罗凤使者也。

六月,丙申,皋遣忠义还云南,并致书敦谕之。

秋,七月,戊寅,以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。

庚辰,以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,群蛮遂安。

八月,丙午,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朗,馀职皆解。

吐蕃攻灵州,为回鹘所败,夜遁。

九月,回鹘遣使来献俘。

冬,十二月,甲午,又遣使献所获吐蕃酋长尚结心。

福建观察使吴凑,为治有声,窦参以私憾毁之,且言其病风。

上召至京师,使之步以察之,知参之诬,由是始恶参。

丁酉,以凑为陕虢观察使以代参党李翼。

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,遣使让之。

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:“唐使,本蛮也,皋听其归耳,无它谋也。”

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,云南愈怨。

勿邓酋长苴梦冲,潜通吐蕃,扇诱群蛮,隔绝云南使者。

白话文版



跳转   231  232  233  234  235  上一页  目录  下一页 


   主页   关于本站   免责声明   联系站主   投资记录   公众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