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元年(庚子 公元280年)春,正月,吴大赦。
杜预向江陵,王浑出横江,攻吴镇、戍,所向皆克。
二月,戊午,王濬、唐彬击破丹阳监盛纪。
吴人于江碛要害之处,并以铁锁横截之;又作铁锥,长丈余,暗置江中,以逆拒舟舰。
濬作大筏数十,方百余步,缚草为人,被甲持仗,令善水者以筏先行,遇铁锥,锥辄著筏而去。
又作大炬,长十余丈,大数十围,灌以麻油,在船前遇锁,然炬烧之,须臾,融液断绝,于是船无所碍。
庚申,濬克西陵,杀吴都督留宪等。
壬戌,克荆门、夷道二城,杀夷道监陆晏。
杜预遣牙门周旨等帅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,袭乐乡,多张旗帜,起火巴山。
吴都督孙歆惧,与江陵督伍延书曰:“北来诸军,乃飞渡江也。”
旨等伏兵乐乡城外,歆遣军出拒王濬,大败而还。
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,歆不觉,直至帐下,虏歆而还。
乙丑,王濬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。
杜预进攻江陵,甲戌,克之,斩伍延。
于是沅、湘以南,接于交、广,州郡皆望风送印绶。
凡所斩获吴都督、监军十四,牙门、郡守百二十余人。
乙亥,诏:“王濬、唐彬既定巴丘,与胡奋、王戎共平夏口、武昌,顺流长骛,直造秣陵。”
杜预当镇静零、桂,怀辑衡阳。
大兵既过,荆州南境固当传檄而定。
预等各分兵以益濬、彬,太尉充移屯项。
王戎遣参军襄阳罗尚、南阳刘乔将兵与王濬合攻武昌,吴江夏太守刘朗、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。
昺,翻之子也。
杜预与众军会议,或曰:“百年之寇,未可尽克,方春水生,难于久驻,宜俟来冬,更为大举。”
预曰:“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,今兵威已振,譬如破竹,数节之后,皆迎刃而解,无复著手处也。”
遂指授群帅方略,径造建业。
吴主闻王浑南下,使丞相张悌督丹阳太守沈莹、护军孙震、副军师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战。
至牛渚,沈莹曰:“晋治水军于蜀久矣,上流诸军,素无戒备,名将皆死,幼少当任,恐不能御也。”
晋之水军必至于此,宜畜众力以待其来,与之一战,若幸而胜之,江西自清。
今渡江与晋大军战,不幸而败,则大事去矣!”
悌曰:“吴之将亡,贤愚所知,非今日也。”
吾恐蜀兵至此,众心骇惧,不可复整。
及今渡江,犹可决战。
若其败丧,同死社稷,无所复恨。
若其克捷,北敌奔走,兵势万倍,便当乘胜南上,逆之中道,不忧不破也。
若如子计,恐士众散尽,坐待敌到,君臣俱降,无复一人死难者,不亦辱乎!”
三月,悌等济江,围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于杨荷。
乔众才七千,闭栅请降。
诸葛靓欲屠之,悌曰:“强敌在前,不宜先事其小,且杀降不祥。”
靓曰:“此属以救兵未至,少力不敌,故且伪降以缓我,非真伏也。”
若舍之而前,必为后患。
悌不从,抚之而进。
悌与扬州刺史汝南周浚,结陈相对,沈莹帅丹阳锐卒、刀楯五千,三冲晋兵,不动。
莹引退,其众乱;将军薛胜、蒋班因其乱而乘之,吴兵以次奔溃,将帅不能止,张乔自后击之,大败吴兵于版桥。
诸葛靓帅数百人遁去,使过迎张悌,悌不肯去,靓自往牵之曰:“存亡自有大数,非卿一人所支,奈何故自取死!”
悌垂涕曰:“仲思,今日是我死日也!且我为儿童时,便为卿家丞相所识拔,常恐不得其死,负名贤知顾。”
今以身徇社稷,复何道邪!”
靓再三牵之,不动,乃流泪放去,行百余步,顾之,已为晋兵所杀,并斩孙震、沈莹等七千八百级,吴人大震。
初,诏书使王濬下建平,受杜预节度,至建业,受王浑节度。
预至江陵,谓诸将曰:“若濬得建平,则顺流长驱,威名已著,不宜令受制于我;若不能克,则无缘得施节度。”
濬至西陵,预与之书曰:“足下既摧其西藩,便当径取建业,讨累世之逋寇,释吴人于涂炭,振旅还都,亦旷世一事也!”
濬大悦,表呈预书。
及张悌败死,扬州别驾何恽谓周浚曰:“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,吴之朝野莫不震慑。”
今王龙骧既破武昌,乘胜东下,所向辄克,土崩之势见矣。
谓宜速引兵渡江,直指建业,大军猝至,夺其胆气,可不战禽也!”
浚善其谋,使白王浑。
恽曰:“浑暗于事机,而欲慎己免咎,必不我从。”
浚固使白之,浑果曰:“受诏但令屯江北以抗吴军,不使轻进。”
贵州虽武,岂能独平江东乎!今者违命,胜不足多,若其不胜,为罪已重。
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,但当具君舟楫,一时俱济耳。
恽曰:“龙骧克万里之寇,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度,未之闻也。”
且明公为上将,见可而进,岂得一一须诏令乎!今乘此渡江,十全必克,何疑何虑而淹留不进!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。
王濬自武昌顺流径趣建业,吴主遣游击将军张象帅舟师万人御之,象众望旗而降。
濬兵甲满江,旌旗烛天,威势甚盛,吴人大惧。
吴主之嬖臣岑昏,以倾险谀佞,致位九列,好兴功役,为众患苦。
及晋兵将至,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:“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,陛下将如之何?”
吴主独言:“若尔,当以奴谢百姓!”
吴主骆驿追止,已屠之矣。
陶濬将讨郭马,至武昌,闻晋兵大入,引兵东还。
至建业,吴主引见,问水军消息,对曰:“蜀船皆小,今得二万兵,乘大船以战,自足破之。”
于是合众,授濬节钺。
明日当发,其夜,众悉逃溃。
时王浑、王濬及琅邪王伷皆临近境,吴司徒何植、建威将军孙晏悉送印节诣浑降。
吴主用光禄勋薛莹、中书令胡冲等计,分遣使者奉书于浑、濬、伷以请降。
又遗其群臣书,深自咎责,且曰:“今大晋平治四海,是英俊展节之秋,勿以移朝改朔,用损厥志。”
壬寅,王濬舟师过三山,王浑遣信要濬蹔过论事;濬举帆直指建业,报曰:“风利,不得泊也。”
是日,濬戎卒八万,方舟百里,鼓噪入于石头,吴主晧面缚舆榇,诣军门降。
濬解缚焚榇,延请相见。
收其图籍,克州四,郡四十三,户五十二万三千,兵二十三万。
朝廷闻吴已平,群臣皆贺上寿。
票骑将军孙秀不贺,南向流涕曰:“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,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,宗庙山陵,于此为墟。”
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!”
吴之未下也,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,独张华坚执以为必克。
贾充上表称:“吴地未可悉定,方夏,江、淮下湿,疾疫必起,宜召诸军还,以为后图。”
帝曰:“此是吾意,华但与吾同耳。”
荀勖复奏,宜如充表,帝不从。
杜预闻充奏乞罢兵,驰表固争,使至轘辕而吴已降。
充惭惧,诣阙请罪,帝抚而不问。
夏,四月,甲申,诏赐孙晧爵归命侯。
乙西,大赦,改元。
遣使者分诣荆、扬抚慰,吴牧、守已下皆不更易,除其苛政,悉从简易,吴人大悦。
滕修讨郭马未克,闻晋伐吴,帅众赴难,至巴丘,闻吴亡,缟素流涕,还,与广州刺史闾丰、苍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请降。
孙晧遣陶璜之子融持手书谕璜,璜流涕数日,亦送印绶降。
王濬之东下也,吴城戍皆望风款附,独建平太守吾彦婴城不下,闻吴亡,乃降。
初,朝廷尊宠孙秀、孙楷,欲以招来吴人。
及吴亡,降秀为伏波将军,楷为渡辽将军。
五月,丁亥朔,晧至,与其太子瑾等泥头面缚,诣东阳门。
诏遣谒者解其缚,赐衣服、车乘、田三十顷,岁给钱谷、绵绢甚厚。
拜瑾为中郎,诸子为王者皆为郎中,吴之旧望,随才擢叙。
孙氏将吏渡江者复十年,百姓复二十年。
庚寅,帝临轩,大会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,国子学生皆预焉。
引见归命侯晧及吴降人,晧登殿稽颡。
晧曰:“臣于南方,亦设此座以待陛下。”
贾充谓晧曰:“闻君在南方凿人目,剥人面皮,此何等刑也?”
晧曰:“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,则加此刑耳。”
充默然甚愧,而晧颜色无怍。
帝从容问散骑常侍薛莹,孙晧所以亡,对曰:“晧昵近小人,刑罚放滥,大臣诸将,人不自保,此其所以亡也。”
它日,又问吾彦,对曰:“吴主英俊,宰辅贤明。”
帝笑曰:“若是,何故亡?”
彦曰:“天禄永终,历数有属,故为陛下禽耳。”
王濬之入建业也,其明日,王浑乃济江,以濬不待己至,先受孙晧降,意甚愧忿,将攻濬。
何攀劝濬送晧与浑,由是事得解。
何恽以浑与濬争功,与周浚笺曰:“《书》贵克让,《易》大谦光。”
前破张悌,吴人失气,龙骧因之,陷其区宇。
论其前后,我实缓师,既失机会,不及于事,而今方竞其功;彼既不吞声,将亏雍穆之弘,兴矜争之鄙,斯愚情之所不取也。
浚得笺,即谏止浑。
浑不纳,表濬违诏不受节度,诬以罪状。
浑子济,尚常山公主,宗党强盛。
有司奏请槛车征濬,帝弗许,但以诏书责让濬以不从浑命,违制昧利。
濬上书自理曰:“前被诏书,令臣直造秣陵,又令受太尉充节度。”
臣以十五日至三山,见浑军在北岸,遣书邀臣;臣水军风发乘势,径造贼城,无缘回船过浑。
臣以日中至秣陵,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,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,又索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。
臣以为晧已来降,无缘空围石头;又,兵人定见,不可仓猝得就,皆非当今之急,不可承用,非敢忽弃明制也。
晧众叛亲离,匹夫独坐,雀鼠贪生,苟乞一活耳,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,不早缚取,自为小误。
臣至便得,更见怨恚,并云:‘守贼百日,而令他人得之。
’臣愚以为事君之道,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。
若其顾嫌疑以避咎责,此是人臣不忠之利,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。
濬复表曰:“臣孤根独立,结恨强宗。”
夫犯上干主,其罪可救;乖忤贵臣,祸在不测。
伪中郎将孔摅说:去二月武昌失守,水军行至,晧案行石头还,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:‘要当为陛下一死战决之。
’晧意大喜,意必能然,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。
小人无状,得便持走。
晧惧,乃图降首。
降使适去,左右劫夺财物,略取妻妾,放火烧宫。
晧逃身窜首,恐不脱死。
臣至,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。
周浚先入晧宫,浑又先登晧舟,臣之入观,皆在其后。
晧宫之中,乃无席可坐,若有遗宝,则浚与浑先得之矣。
浚等云臣屯聚蜀人,不时送晧,欲有反状。
又恐动吴人,言臣皆当诛杀,取其妻子,冀其作乱,得骋私忿。
谋反大逆,尚以见加,其余谤𠴲,故其宜耳。
今年平吴,诚为大庆;于臣之身,更受咎累。
濬至京师,有司奏濬违诏,大不敬,请付廷尉科罪;诏不许。
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,辄敕付廷尉禁推;诏勿推。
浑、濬争功不已,帝命守廷尉广陵刘颂校其事,以浑为上功,濬为中功。
帝以颂折法失理,左迁京兆太守。
庚辰,增贾充邑八千户,以王濬为辅国大将军,封襄阳县侯;杜预为当阳县侯;王戎为安丰县侯;封琅邪王伷二子为亭侯;增京陵侯王浑邑八千户,进爵为公;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,增邑万户;荀勖以专典诏命功,封一子为亭侯;其余诸将及公卿以下,赏赐各有差。
帝以平吴功,策告羊祜庙,乃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,食邑五千户。
王濬自以功大,而为浑父子及党与所挫抑,每进见,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,或不胜忿愤,径出不辞;帝每容恕之。
益州护军范通谓濬曰:“卿功则美矣,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。”
卿旋旆之日,角巾私第,口不言平吴之事,若有问者,辄曰:‘圣人之德,群帅之力,老夫何力之有!’此蔺生所以屈廉颇也,王浑能无愧乎!”
濬曰:“吾始惩邓艾之事,惧祸及身,不得无言;其终不能遣诸胸中,是吾褊也。”
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,为之愤邑。
博士秦秀等并上表讼濬之屈,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。
王浑尝诣濬,濬严设备卫,然后见之。
杜预还襄阳,以为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,乃勤于讲武,申严戍守。
又引滍、淯水以浸田万余顷,开扬口通零、桂之漕,公私赖之。
预身不跨马,射不穿札,而用兵制胜,诸将莫及。
预在镇,数饷遗洛中贵要;或问其故,预曰:“吾但恐为害,不求益也。”
王浑迁征东大将军,复镇寿阳。
帝与靓有旧,靓姊为琅邪王妃,帝知靓在姊间,因就见焉。
靓逃于厕,帝又逼见之,谓曰:“不谓今日复得相见!”
靓流涕曰:“臣不能漆身皮面,复睹圣颜,诚为惭恨!”
诏以为侍中,固辞不拜,归于乡里,终身不向朝廷而坐。
六月,复封丹水侯睦为高阳王。
秋,八月,己未,封皇弟延祚为乐平王,寻薨。
九月,庚寅,贾充等以天下一统,屡请封禅。
冬,十月,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。
威为尚书,尝谏时政之宽。
帝曰:“尚书郎以下,吾无所假借。”
威曰:“臣之所陈,岂在丞、郎、令史,正谓如臣等辈,始可以肃化明法耳!”
是岁,以司隶所统郡置司州,凡州十九,郡国一百七十三,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。
诏曰:“昔自汉末,四海分崩,刺史内亲民事,外领兵马。”
今天下为一,当韬戢干戈,刺史分职,皆如汉氏故事;悉去州郡兵,大郡置武吏百人,小郡五十人。
交州牧陶璜上言:“交、广州西数千里,不宾属者六万余户,至于服从官役,才五千余家。”
二州唇齿,唯兵是镇。
又,宁州诸夷,接据上流,水陆并通,州兵未宜约损,以示单虚。
及永宁以后,盗贼群起,州郡无备,不能禽制,天下遂大乱,如涛所言。
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,州镇愈重矣。
汉、魏以来,羌、胡、鲜卑降者,多处之塞内诸郡。
其后数因忿恨,杀害长吏,渐为民患。
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:“戎狄强犷,历古为患。”
魏初民少,西北诸郡,皆为戎居,内及京兆、魏郡、弘农,往往有之。
今虽服从,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,胡骑自平阳、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,北地、西河、太原、冯翊、安定、上郡尽为狄庭矣。
宜及平吴之威,谋臣猛将之略,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,峻四夷出入之防,明先王荒服之制,此万世之长策也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二年(辛丑 公元281年)春,三月,诏选孙晧宫人五千人入宫。
帝既平吴,颇事游宴,怠于政事,掖庭殆将万人。
常乘羊车,恣其所之,至便宴寝;宫人竞以竹叶插户,盐汁洒地,以引帝车。
而后父杨骏及弟珧、济始用事,交通请谒,势倾内外,时人谓之三杨,旧臣多被疏退。
山涛数有规讽,帝虽知而不能改。
初,鲜卑莫护跋始自塞外入居辽西棘城之北,号曰慕容部。
莫护跋生木延,木延生涉归,迁于辽东之北。
世附中国,数从征讨有功,拜大单于。
冬,十月,涉归始寇昌黎。
十一月,壬寅,高平武公陈骞薨。
是岁,扬州刺史周浚移镇秣陵。
吴民之未服者,屡为寇乱,浚皆讨平之。
宾礼故老,搜求俊乂,威惠并行,吴人悦服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三年(壬寅 公元282年)春,正月,丁丑朔,帝亲祀南郊。
礼毕,喟然问司隶校尉刘毅曰:“朕可方汉之何帝?”
对曰:“桓、灵卖官钱入官库,陛下卖官钱入私门。”
以此言之,殆不如也!”
帝大笑曰:“桓、灵之世,不闻此言,今朕有直臣,固为胜之。”
毅为司隶,纠绳豪贵,无所顾忌。
皇太子鼓吹入东掖门,毅劾奏之。
中护军、散骑常侍羊琇,与帝有旧恩,典禁兵,豫机密十余年,恃宠骄侈,数犯法。
毅劾奏琇罪当死;帝遣齐王攸私请琇于毅,毅许之。
都官从事广平程卫径驰入护军营,收琇属吏,考问阴私,先奏琇所犯狼籍,然后言于毅。
帝不得已,免琇官。
未几,复使以白衣领职。
琇,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;后将军王恺,文明皇后之弟也;散骑常侍、侍中石崇,苞之子也。
三人皆富于财,竞以奢侈相高。
恺以饴燠釜,按:燠,光绪本误作“澳”
饴,光绪本作“𥹋”
〕崇以蜡代薪;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,崇作锦步障五十里;崇涂屋以椒,恺用赤石脂。
帝每助恺,尝以珊瑚树赐之,高二尺许。
恺以示石崇,崇便以铁如意碎之。
恺怒,以为疾己之宝。
崇曰:“不足多恨,今还卿!”
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树,高三、四尺者六、七株,如恺比者甚众。
车骑司马傅咸上书曰:“先王之治天下,食肉衣帛,皆有其制。”
窃谓奢侈之费,甚于天灾。
古者人稠地狭,而有储蓄,由于节也。
今者土旷人稀,而患不足,由于奢也。
欲时人崇俭,当诘其奢。
奢不见诘,转相高尚,无有穷极矣!”
尚书张华,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,论者皆谓华宜为三公。
华对以“明德至亲,莫如齐王。”
由是忤旨,勖因而谮之。
甲午,以华都督幽州诸军事。
华至镇,抚循夷夏,誉望益振,帝复欲征之。
冯紞侍帝,从容语及钟会,紞曰:“会之反,颇由太祖。”
紞免冠谢曰:“臣闻善御者必知六辔缓急之宜,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,冉求退弱而进之。”
汉高祖尊宠五王而夷灭,光武抑损诸将而克终。
非上有仁暴之殊,下有愚智之异也,盖抑扬与夺使之然耳。
钟会才智有限,而太祖夸奖无极,居以重势,委以大兵,使会自谓算无遗策,功在不赏,遂构凶逆耳。
向令太祖录其小能,节以大礼,抑之以威权,纳之以轨则,则乱心无由生矣。
紞稽首曰:“陛下既然臣之言,宜思坚冰之渐,勿使如会之徒复致倾覆。”
紞因屏左右而言曰:“陛下谋画之臣,著大功于天下,据方镇、总戎马者,皆在陛下圣虑矣。”
帝默然,由是止,不征华。
三月,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涉归于昌黎,斩获万计。
鲁公贾充老病,上遣皇太子省视起居。
充自忧谥传,从子模曰:“是非久自见,不可掩也!”
夏,四月,庚午,充薨。
世子黎民早卒,无嗣,妻郭槐欲以充外孙韩谧为世孙,郎中令韩咸、中尉曹轸谏曰:“礼无异姓为后之文,今而行之,是使先公受讥于后世而怀愧于地下也。”
咸等上书,救改立嗣,事寝不报。
槐遂表陈之,云充遗意。
帝许之,仍诏“自非功如太宰,始封、无后者,皆不得以为比。”
及太常议谥,博士秦秀曰:“充悖礼溺情,以乱大伦。”
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,《春秋》书‘莒人灭鄫’。
绝父祖之血食,开朝廷之乱原。
按《谥法》:‘昏乱纪度曰荒’,请谥‘荒公’。
帝不从,更谥曰武。
闰月,丙子,广陆成侯李胤薨。
齐王攸德望日隆,荀勖、冯紞、杨珧皆恶之。
紞言于帝曰:“陛下诏诸侯之国,宜从亲者始。”
亲者莫如齐王,今独留京师,可乎?
勖曰:“百僚内外皆归心齐王,陛下万岁后,太子不得立矣。”
陛下试诏齐王之国,必举朝以为不可,则臣言验矣。
冬,十二月,甲申,诏曰:“古者九命作伯,或入毗朝政,或出御方岳,其揆一也。”
侍中、司空、齐王攸,佐命立勋,劬劳王室,其以为大司马、都督青州诸军事,侍中如故,仍加崇典礼,主者详案旧制施行。
以汝南王亮为太尉、录尚书事、领太子太傅,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,尚书令卫瓘为司空。
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,以为:“攸至亲盛德,侔于周公,宜赞皇朝,与闻政事。”
今出攸之国,假以都督虚号,而无典戎干方之实,亏友于款笃之义,惧非陛下追述先帝、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。
若以同姓宠之太厚,则有吴、楚逆乱之谋,汉之吕、霍、王氏,皆何人也?
历观古今,苟事之轻重所在,不无为害,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耳。
若以智计猜物,虽亲见疑,至于疏者,庸可保乎!愚以为太子太保缺,宜留攸居之,与汝南王亮、杨珧共干朝事。
三人齐位,足相持正,既无偏重相倾之势,又不失亲亲仁覆之恩,计之尽善者也。
济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长广公主俱入,稽颡涕泣,请帝留攸。
帝怒,谓侍中王戎曰:“兄弟至亲,今出齐王,自是朕家事,而甄德、王济连遣妇来生哭人邪!”
乃出济为国子祭酒,德为大鸿胪。
羊琇与北军中候成粲谋见杨珧,手刃杀之。
珧知之,辞疾不出,讽有司奏琇,左迁太仆。
琇愤怨,发病卒。
李憙亦以年老逊位,卒于家。
憙在朝,姻亲故人,与之分衣共食,而未尝私以王官,人以此称之。
是岁,散骑常侍薛莹卒。
喜曰:“莹在四五之间,安得为第一!夫以孙晧无道,吴国之士,沈默其体,潜而勿用者,第一也;避尊居卑,禄以代耕者,第二也;侃然体国,执正不惧者,第三也;斟酌时宜,时献微益者,第四也;温恭修慎,不为诌首者”
第五也;过此以往,不足复数。
故彼上士多沦没而远悔吝,中士有声位而近祸殃。
观莹之处身本末,又安得为第一乎!”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四年(癸卯 公元283年)春,正月,甲申,以尚书右仆射魏舒为左仆射,下邳王晃为右仆射。
晃,孚之子也。
戊午,新沓康伯山涛薨。
博士庾旉、太叔广、刘暾、缪蔚、郭颐、秦秀、傅珍上表曰:“昔周选建明德以左右王室,周公、康叔、聃季,皆入为三公,明股肱之任重,守地之位轻也。”
汉诸侯王,位在丞相、三公上,其入赞朝政者,乃有兼宫,其出之国,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。
今使齐王贤邪,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、卫之常职;不贤邪,不宜大启土宇,表建东海也。
古礼,三公无职,坐而论道,不闻以方任婴之。
惟宣王救急朝夕,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,故其诗曰:‘徐方不回,王曰旋归。
今天下已定,六合为家,将数延三事,与论太平之基,而更出之,去王城二千里,违旧章矣。
’旉,纯之子;暾,毅之子也。
旉既具草,先以呈纯,纯不禁。
事过太常郑默、博士祭酒曹志,志怆然叹曰:“安有如此之才,如此之亲,不得树本助化,而远出海隅!晋室之隆,其殆矣乎!”
乃奏议曰:“古之夹辅王室,同姓则周公、异姓则太公,皆身居朝廷,五世反葬。”
及其衰也,虽有五霸代兴,岂与周、召之治同日而论哉!自羲皇以来,岂一姓所能独有!当推至公之心,与天下共其利害,乃能享国久长。
是以秦、魏欲独擅其权而才得没身,周、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用,此前事之明验也。
帝览之,大怒曰:“曹志尚不明吾心,况四海乎!”
且谓:“博士不答所问而答所不问,横造异论。”
于是尚书朱整、褚䂮等奏:“志等侵官离局,迷罔朝廷,崇饰晋言,假托无讳,请收志等付廷尉科罪。”
诏免志官,以公还第,其余皆付廷尉科罪。
庾纯诣廷尉自首:“旉以议草见示,愚浅听之。”
廷尉刘颂奏旉等大不敬,当弃市。
尚书夏侯骏曰:“官立八座,正为此时。”
奏留中七日,乃诏曰:“旉是议主,应为戮首;但旉家人自首,宜并广等七人皆丐其死命,并除名。”
二月,诏以济南郡益齐国。
己丑,立齐王攸子长乐亭侯寔为北海王,命攸备物典策,设轩辕之乐,六佾之舞,黄钺朝车,乘舆之副从焉。
三月,辛丑朔,日有食之。
齐献王攸愤怨发病,乞守先后陵。
帝不许,遣御医诊视。
诸医希旨,皆言无疾。
河南尹向雄谏曰:“陛下子弟虽多,然有德望者少;齐王臣居京邑,所益实深,不可不思也。”
帝不纳,雄愤恚而卒。
攸疾转笃,帝犹催上道。
攸自强入辞,素持容仪,疾虽困,尚自整厉,举止如常,帝益疑其无疾;辞出数日,呕血而薨。
帝往临丧,攸子冏号踊,诉父病为医所诬。
诏即诛医,以冏为嗣。
初,帝爱攸甚笃,为荀勖、冯紞等所构,欲为身后之虑,故出之。
及薨,帝哀恸不已。
冯紞侍侧,曰:“齐王名过其实,天下归之,今自薨殒,社稷之福也,陛下何哀之过!”
攸举动以礼,鲜有过事,虽帝亦敬惮之。
每引之同处,必择言而后发。
夏,五月,己亥,琅邪武王伷薨。
冬,十一月,以尚书左仆射魏舒为司徒。
是岁,鲜卑慕容涉归卒。
弟删篡立,将杀涉归子廆,廆亡匿于辽东徐郁家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五年(甲辰 公元284年)春,正月,己亥,有青龙二,见武库井中。
帝观之,有喜色。
百官将贺,尚书左仆射刘毅表曰:“昔龙降夏庭,卒为周祸。”
《易》称‘潜龙勿用,阳在下也。
’寻案旧典,无贺龙之礼。
初,陈群以吏部不能审核天下之士,故令郡国各置中正,州置大中正,皆取本士之人任朝廷官、德充才盛者为之,使铨次等级以为九品,有言行修著则升之,道义亏缺则降之,吏部凭之以补授百官。
行之浸久,中正或非其人,奸敝日滋。
刘毅上疏曰:“今立中正,定九品,高下任意,荣辱在手,操人主之威福,夺天朝之权威,公无考校之负,私无告讦之忌,用心百态,营求万端,廉让之风灭,争讼之俗成,臣窃为圣朝耻之!盖中正之设,于损政之道有八;高下逐强弱,是非随兴衰,一人之身,旬日异状,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势族,一也。”
置州都者,本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,将以镇异同,一言议也。
今重其任而轻其人,使驳违之论横于州里,嫌仇之隙结于大臣,二也。
本立格之体,为九品者,谓才德有优劣,伦辈有首尾也。
今乃使优劣易地,首尾倒错,三也。
陛下赏善罚恶,无不裁之以法,独置中正,委以一国之重,曾无赏罚之防,又禁人不得诉讼,使之纵横任意,无所顾惮,诸受枉者,抱怨积直,不获上闻,四也。
一国之士,多者千数,或流徙异邦,或取给殊方,面犹不识,况尽其才!而中正知与不知,皆当品状,采誉于台府,纳毁于流言,任己则有不识之蔽,听受则有彼此之偏,五也。
凡求人才者,欲以治民也,今当官著效者或附卑品,在官无绩者更获高叙,是为抑功实而隆空名,长浮华而废考绩,六也。
凡官不同人,事不同能。
今不状其才之所宜,而但第为九品。
以品取人,或非才能之所长;以状取人,则为本品之所限。
徒结白论,而品状相妨,七也。
九品所下不彰其罪,所上不列其善,各任爱憎,以植其私,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锐人事,八也。
由此论之,职名中正,实为奸府;事名九品,而有八损。
古今之失,莫大于此!愚臣以为宜罢中正,除九品,弃魏氏之敝法,更立一代之美制。
太尉汝南王亮、司空卫瓘亦上疏曰:“魏氏承丧乱之后,人士流移,考详无地,故立九品之制,粗且为一时选用之本耳。”
今九域同规,大化方始,臣等以为宜皆荡除末法,咸用土断,自公卿以下,以所居为正,无复县客,远属异土,尽除中正九品之制,使举善进才,各由乡论,则华竞自息,各求于己矣。
始平王文学江夏李重上疏,以为:“九品既除,宜先开移徙,听相并就,则土断之实行矣。”
冬,十二月,庚午,大赦。
闰月,当阳成侯杜预卒。
是岁,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帅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,帝处之塞内西河。
罢宁州入益州,置南夷校尉以护之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六年(乙巳 公元285年)春,正月,尚书左仆射刘毅致仕,寻卒。
戊辰,以王浑为尚书左仆射,浑子济为侍中。
浑主者处事不当,济明法绳之。
济从兄佑,素与济不协,因毁济不能容其父,帝由是疏济,后坐事免官。
济性豪侈,帝谓侍中和峤曰:“我将骂济而后官之,如何?”
峤曰:“济俊爽,恐不可屈。”
帝乃召济,切让之,既而曰:“颇知愧不?”
济曰:“‘尺布’、‘斗粟’之谣,常为陛下愧之。”
他人能令亲者疏,臣不能令亲者亲,以此愧陛下耳。
峤,治之孙也。
秋,八月,丙戌朔,日有食之。
冬,十二月,庚子,襄阳武侯王濬卒。
是岁,慕容删为其下所杀,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。
涉归与宇文部素有隙,廆请讨之,朝廷弗许。
廆怒,入寇辽西,杀略甚众。
帝遣幽州军讨廆,战于肥如,廆众大败。
自是每岁犯边,又东击扶余,扶余王依虑自杀;子弟走保沃沮。
廆夷其国城,驱万余人而归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七年(丙午 公元286年)春,正月,甲寅朔,日有食之。
魏舒称疾,固请逊位,以剧阳子罢。
舒所为,必先行而后言,逊位之际,莫有知者。
卫瓘与舒书曰:“每与足下共论此事,日日未果,可谓‘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’矣。”
夏,慕容廆寇辽东,故扶余王依虑子依罗求帅见人还复旧国,请援于东夷校尉何龛,龛遣督护贾沈将兵送之。
廆遣其将孙丁帅骑邀之于路,沈力战,斩丁,遂复扶余。
秋,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帅种落十万余口诣雍州降。
九月,戊寅,扶风武王骏薨。
冬,十一月,壬子,以陇西王泰都督关中诸军事。
泰,宣帝弟馗之子也。
是岁,鲜卑拓跋悉鹿卒,弟绰立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八年(丁未 公元287年)春,正月,戊申朔,日有食之。
太庙殿陷,秋,九月,改营太庙,作者六万人。
是岁,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帅种落万一千五百口来降。
晋世祖武皇帝 太康九年(戊申 公元288年)春,正月,壬申朔,日有食之。
夏,六月,庚子朔,日有食之。
秋,八月,壬子;星陨如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