资治通鉴·卷六十 汉纪五十二

整理: Uncle K    2025-07-04    

汉孝献皇帝 初平二年(辛未 公元191年)春,正月,辛丑,赦天下。

关东诸将议:以朝廷幼冲,迫于董卓,远隔关塞,不知存否。

幽州牧刘虞,宗室贤俊,欲共立为主。

曹操曰:“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,以义动故也。”

今幼主微弱,制于奸臣,非有昌邑亡国之衅,而一旦改易,天下其孰安之!诸君北面,我自西向。

韩馥、袁绍以书与袁术曰:“帝非孝灵子,欲依绛、灌诛废少主、迎立代王故事,奉大司马虞为帝。”

术阴有不臣之心,不利国家有长君,乃外托公义以拒之。

绍复与术书曰:“今西名有幼君,无血脉之属,公卿以下皆媚事卓,安可复信!但当使兵往屯关要,皆自蹙死。”

东立圣君,太平可冀,如何有疑?

又室家见戮,不念子胥,可复北面乎?

术答曰:“圣主聪睿,有周成之质。”

贼卓因危乱之际,威服百寮,此乃汉家小厄之会,乃云今上‘无血脉之属’,岂不诬乎!’又曰‘室家见戮,可复北面’,此卓所为,岂国家哉!慺慺赤心,志在灭卓,不识其他!”

虞见岐等,厉色叱之曰:“今天下崩乱,主上蒙尘,吾被重恩,未能清雪国耻。”

诸君各据州郡,宜共戮力尽心王室,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!”

馥等又请虞领尚书事,承制封拜,复不听,欲奔匈奴以自绝,绍等乃止。

二月,丁丑,以董卓为太师,位在诸侯王上。

孙坚移屯梁东,为卓将徐荣所败,复收散卒进屯阳人。

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骑五千击之,以吕布为骑督。

轸与布不相得,坚出击,大破之,枭其都督华雄。

或谓袁术曰:“坚若得雒,不可复制,此为除狼而得虎也。”

术疑之,不运军粮。

坚夜驰见术,画地计校曰:“所以出身不顾者,上为国家讨贼,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。”

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,而将军受浸润之言,还相嫌疑,何也?

术踧踖,即调发军粮。

坚还屯,卓遣将军李傕说坚,欲与和亲,令坚疏子弟任刺史、郡守者,许表用之。

坚曰:“卓逆天无道,今不夷汝三族,县示四海,则吾死不瞑目,岂将与乃和亲邪!”

复进军大谷,距雒九十里。

卓自出,与坚战于诸陵间。

卓败走,却屯渑池,聚兵于陕。

坚进至雒阳,击吕布,复破走。

坚乃扫除宗庙,祠以太牢,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官井中;分兵出新安、渑池间以要卓。

卓谓长史刘艾曰:“关东军败数矣,皆畏孤,无能为也。”

惟孙坚小戆,颇能用人,当语诸将,使知忌之。

孤昔与周慎西征边、韩于金城,孤语张温,求引所将兵为慎作后驻,温不听。

温又使孤讨先零叛羌,孤知其不克而不得止,遂行,留别部司马刘靖将步骑四千屯安定以为声势。

叛羌欲截归道,孤小击辄开,畏安定有兵故也。

虏谓安定当数万人,不知但靖也。

而孙坚随周慎行,谓慎求先将万兵造金城,使慎以二万作后驻。

边、韩畏慎大兵,不敢轻与坚战,而坚兵足以断其运道。

儿曹用其言,凉州或能定也。

温既不能用孤,慎又不能用坚,卒用败走。

坚以佐军司马,所见略与人同,固自为可;但无故从诸袁儿,终亦死耳!”

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,中郎将段煨屯华阴,中郎将牛辅屯安邑,其余诸将布在诸县,以御山东。

辅,卓之婿也。

孙坚修塞诸陵,引军还鲁阳。

夏,四月,董卓至长安,公卿皆迎拜车下。

卓抵手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:“义真,怖未乎?”

嵩曰:“明公以德辅朝廷,大庆方至,何怖之有!若淫刑以逞,将天下皆惧,岂独嵩乎!”

卓党欲尊卓比太公,称尚父。

卓以问蔡邕,邕曰:“明公威德,诚为巍巍,然比之太公,愚意以为未可。”

宜须关东平定,车驾还反旧京,然后议之。

卓使司隶校尉刘嚣籍吏民有为子不孝、为臣不忠、为吏不清、为弟不顺者,皆身诛,财物没官。

于是更相诬引,冤死者以千数。

百姓嚣嚣,道路以目。

六月,丙戌,地震。

秋,七月,司空种拂免,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。

太尉赵谦罢,以太常马日磾为太尉。

初,何进遣云中张杨还并州募兵,会进败,杨留上党,有众数千人。

袁绍在河内,杨往归之,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。

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,忌之;阴贬节其军粮,欲使其众离散。

会馥将麹义叛,馥与战而败,绍因与义相结。

绍客逄纪谓绍曰:“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给,不据一州,无以自全。”

绍曰:“冀州兵强,吾士饥乏,设不能办,无所容立。”

纪曰:“韩馥庸才,可密要公孙瓒使取冀州,馥必骇惧,因遣辩士为陈祸福,馥迫于仓卒,必肯逊让。”

绍然之,即以书与瓒。

瓒遂引兵而至,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,馥与战不利。

会董卓入关,绍还军延津,使外甥陈留高干及馥所亲颍川辛评、荀谌、郭图等说馥曰:“公孙瓒将燕、代之卒乘胜来南,而诸郡应之,其锋不可当。”

袁车骑引军东向,其意未可量也。

馥惧,曰:“然则为之奈何?”

谌曰:“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,孰与袁氏?”

“临危吐决,智勇过人,又孰与袁氏?”

“世布恩德,天下家受其惠,又孰与袁氏?”

谌曰:“袁氏一时之杰,将军资三不如之势,久处其上,彼必不为将军下也。”

夫冀州,天下之重资也,彼若与公孙瓒并力取之,危亡可立而待也。

夫袁氏,将军之旧,且为同盟,当今之计,若举冀州以让袁氏,彼必厚德将军,瓒亦不能与之争矣。

是将军有让贤之名,而身安于泰山也。

馥性恇怯,因然其计。

馥长史耿武、别驾闵纯、治中李历闻而谏曰:“冀州带甲百万,谷支十年。”

袁绍孤客穷军,仰我鼻息,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,绝其哺乳,立可饿杀,奈何欲以州与之!”

馥曰:“吾袁氏故吏,且才不如本初,度德而让,古人所贵,诸君独何病焉!”

先是,馥从事赵浮、程涣将强弩万张屯孟津,闻之,率兵驰还。

时绍在朝歌清水,浮等从后来,船数百艘,众万余人,整兵鼓,夜过绍营,绍甚恶之。

浮等到,谓馥曰:“袁本初军无斗粮,各已离散,虽有张杨、于扶罗新附,未肯为用,不足敌也。”

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,旬日之间,必土崩瓦解。

明将军但当开阁高枕,何忧何惧!”

馥又不听,乃避位,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,遣子送印绶以让绍。

绍将至,从事十人争弃馥去,独耿武、闵纯杖刀拒之,不能禁,乃止;绍皆杀之。

绍遂领冀州牧,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,而无所将御,亦无官属。

绍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,使监护诸将,宠遇甚厚。

魏郡审配、钜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,绍以丰为别驾,配为治中,及南阳许攸、逄纪、颍川荀谌皆为谋主。

汉先为韩馥所不礼,且欲徼迎绍意,擅发兵围守馥第,拔刃登屋,馥走上楼,收得馥大儿,槌折两脚。

绍立收汉,杀之。

馥犹忧怖,从绍索去,往依张邈。

后绍遣使诣邈,有所计议,与邈耳语;馥在坐上,谓为见图,无何,起至溷,以书刀自杀。

鲍信谓曹操曰:“袁绍为盟主,因权专利,将自生乱,是复有一卓也。”

若抑之,则力不能制,祗以遘难。

会黑山、于毐、白绕、眭固等十余万众略东郡,王肱不能御。

曹操引兵入东郡,击白绕于濮阳,破之。

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,治东武阳。

南单于劫张杨以叛袁绍,屯于黎阳。

太史望气,言当有大臣戮死者。

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,冬十月,壬戌,笞杀温于市以应之。

青州黄巾寇勃海,众三十万,欲与黑山合。

公孙瓒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,大破之,斩首三万余级。

贼弃其辎重,奔走渡河;瓒因其半济薄之,贼复大破,死者数万,流血丹水,收得生口七万余人,车甲财物不可胜算,威名大震。

刘虞子和为侍中,帝思东归,使和伪逃董卓,潜出武关诣虞,令将兵来迎。

和至南阳,袁术利虞为援,留和不遣,许兵至俱西,令和为书与虞。

虞得书,遣数千骑诣和。

公孙瓒知术有异志,止之,虞不听。

瓒恐术闻而怨之,亦遣其从弟越将千骑诣术。

而阴教术执和,夺其兵,由是虞、瓒有隙。

和逃术来北,复为袁绍所留。

是时关东州、郡务相兼并以自强大,袁绍、袁术亦自相离贰。

术遣孙坚击董卓未返,绍以会稽周昂为豫州刺史,袭夺坚阳城。

坚叹曰:“同举义兵,将救社稷,逆贼垂破而各若此,吾当谁与戮力乎!”

引兵击昂,走之。

袁术遣公孙越助坚攻昂,越为流矢所中死。

公孙瓒怒曰:“余弟死,祸起于绍。”

遂出军屯磐河,上书数绍罪恶,进兵攻绍。

绍惧,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绶授瓒从弟范,遣之郡,而范遂背绍,领勃海兵以助瓒。

瓒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,田楷为青州刺史,单经为兖州刺史,又悉改置郡、县守、令。

初,涿郡刘备,中山靖王之后也;少孤贫,与母以贩履为业,长七尺五寸,垂手下䣛,顾自见其耳;有大志,少语言,喜怒不形于色。

尝与公孙瓒同师事卢植,由是往依瓒。

瓒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,因以为平原相。

备少与河东关羽、涿郡张飞相友善;以羽、飞为别部司马,分统部曲。

备与二人寝则同床,恩若兄弟。

而稠人广坐,侍立终日,随备周旋,不避艰险。

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瓒,瓒曰:“闻贵州人皆愿袁氏,君何独迷而能反乎?”

云曰:“天下訩訩,未知孰是,民有倒县之厄,鄙州论议,从仁政所在,不为忽袁公,私明将军也。”

刘备见而奇之,深加接纳,云遂从备至平原,为备主骑兵。

初,袁术之得南阳,户口数百万,而术奢淫肆欲,征敛无度,百姓苦之,稍稍离散。

既与袁绍有隙,各立党援以相图谋。

术结公孙瓒而绍连刘表,豪杰多附于绍。

术使孙坚击刘表,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、邓之间,坚击破之,遂围襄阳。

表夜遣黄祖潜出发兵,祖将兵欲还,坚逆与战,祖败走,窜岘山中。

坚乘胜,夜追祖,祖部曲兵从竹木间暗射坚,杀之。

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请坚丧,表义而许之。

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,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。

初,董卓入关,留朱俊守雒阳,而俊潜与山东诸将通谋,惧为卓所袭,出奔荆州。

卓以弘农杨懿为河南尹;俊复引兵还雒,击懿,走之。

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,乃东屯中牟,移书州郡,请师讨卓。

徐州刺史陶谦上俊行车骑将军,遣精兵三千助之,余州郡亦有所给。

谦,丹阳人。

朝廷以黄巾寇乱徐州,用谦为刺史。

谦至,击黄巾,大破走之,州境晏然。

沛人张鲁,自祖父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,客居于蜀。

鲁母以鬼道常往来焉家,焉乃以鲁为督义司马,以张脩为别部司马,与合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,断绝斜谷閤,杀害汉使。

焉上书言:“米贼断道,不得复通。”

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、李权等十余人,以立威刑。

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由此起兵攻焉,焉击杀岐、龙。

焉意渐盛,作乘舆车具千余乘,刘表上“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”

时焉子范为左中郎将,诞为治书御史,璋为奉车都尉,皆从帝在长安,惟小子别部司马瑁素随焉;帝使璋晓喻焉,焉留璋不遣。

公孙度威行海外,中国人士避乱者多归之,北海管宁、邴原、王烈皆往依焉。

宁少时与华歆为友,尝与歆共锄菜,见地有金,宁挥锄不顾,与瓦石无异,歆捉而掷之,人以是知其优劣。

邴原远行游学,八九年而归,师友以原不饮酒,会米肉送之。

原曰:“本能饮酒,但以荒思废业,故断之耳。”

今当远别,可一饮燕。

于是共坐饮酒,终日不醉。

宁、原俱以操尚称,度虚馆以候之。

宁既见度,乃庐于山谷。

时避难者多居郡南,而宁独居北,示无还志,后渐来从之,旬月而成邑。

宁每见度,语唯经典,不及世事;还山,专讲《诗》、《书》,习俎豆,非学者无见也。

由是度安其贤,民化其德。

邴原性刚直,清议以格物,度以下心不安之。

言非其时,皆招祸之道也。

密遣原逃归,度闻之,亦不复追也。

王烈器业过人,少时名闻在原、宁之右。

善于教诱,乡里有盗牛者,主得之,盗请罪曰:“刑戮是甘,乞不使王彦方知也!”

烈闻而使人谢之,遗布一端。

或问其故,烈曰:“盗惧吾闻其过,是有耻恶之心,既知耻恶,则善心将生,故与布以劝为善也。”

后有老父遗剑于路,行道一人见而守之。

至暮,老父还,寻得剑,怪之;以事告烈,烈使推求,乃先盗牛者也。

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,或至涂而反,或望庐而还,皆相推以直,不敢使烈闻之。

度欲以为长史,烈辞之,为商贾以自秽,乃免。

汉孝献皇帝 初平三年(壬申 公元192年)春,正月,丁丑,赦天下。

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,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、张掖郭汜、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击破朱俊于中牟,因掠陈留、颍川诸县,所过杀虏无遗。

初,荀淑有孙曰彧,少有才名,何颙见而异之,曰:“王佐才也!”

及天下乱,彧谓父老曰:“颍川四战之地,宜亟避之。”

乡人多怀土不能去,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。

会袁绍已夺馥位,待彧以上宾之礼。

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,闻曹操有雄略,乃去绍从操。

操与语,大悦,曰:“吾子房也!”

其乡人留者,多为傕、汜等所杀。

袁绍自出拒公孙瓒,与瓒战于界桥南二十里。

瓒兵三万,其锋甚锐。

绍令麹义领精兵八百先登,强弩千张夹承之。

瓒轻其兵少,纵骑腾之。

义兵伏楯下不动,未至十数步,一时同发,欢呼动地,瓒军大败。

斩其所置冀州刺史严纲,获甲首千余级。

追至界桥,瓒敛兵还战,义复破之,遂到瓒营,拔其牙门,余众皆走。

初,兖州刺史刘岱与绍、瓒连和,绍令妻子居岱所,瓒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。

及瓒击破绍军,语岱令遣绍妻子,别敕范方:“若岱不遣绍家,将骑还!吾定绍,将加兵于岱。”

岱与官属议,连日不决,闻东郡程昱有智谋,召而问之。

昱曰:“若弃绍近援而求瓒远助,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。”

夫公孙瓒非袁绍之敌也,今虽坏绍军,然终为绍所禽。

范方将其骑归,未至而瓒败。

曹操军顿丘,于毐等攻东武阳。

操引兵西入山,攻毒等本屯。

操曰:“使贼闻我西而还,武阳自解也。”

不还,我能败其本屯,虏不能拔武阳必矣。

毐闻之,弃武阳还。

操遂击眭固及匈奴于扶罗于内黄,皆大破之。

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,兄子璜为中军校尉,皆典兵事,宗族内外并列朝廷。

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,弄以金紫。

卓车服僭拟天子,召呼三台,尚书以下皆自诣卓府启事。

又筑坞于郿,高厚皆七丈,积谷为三十年储,自云:“事成,雄据天下;不成,守此足以毕老。”

卓忍于诛杀,诸将言语有蹉跌者,便戮于前,人不聊生。

中郎将吕布,便弓马,膂力过人,卓自以遇人无礼,行止常以布自卫,甚爱信之,誓为父子。

然卓性刚褊,尝小失卓意,卓拔手戟掷布,布拳捷避之,而改容顾谢,卓意亦解。

卓又使布守中阁,而私于傅婢,益不自安。

王允素善待布,布见允,自陈卓几见杀之状,允因以诛卓之谋告布,使为内应。

曰:“君自姓吕,本非骨肉。”

今忧死不暇,何谓父子?

掷戟之时,岂有父子情邪!”

夏,四月,丁巳,帝有疾新愈,大会未央殿。

卓朝服乘车而入,陈兵夹道,自营至宫,左步右骑,屯卫周匝,令吕布等扞卫前后。

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,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、陈卫等十余人伪著卫士服,守北掖门内以待卓。

卓入门,肃以戟刺之;卓衷甲,不入,伤臂,堕车,顾大呼曰:“吕布何在?”

卓大骂曰:“庸狗,敢如是邪!”

布应声持矛刺卓,趣兵斩之。

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,布又杀之,凡所杀三人。

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:“诏讨卓耳,余皆不问。”

吏士皆正立不动,大称万岁。

百姓歌舞于道,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,填满街肆。

弟旻、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,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。

暴卓尸于市,天时始热,卓素充肥,脂流于地,守尸吏为大炷,置卓脐中然之,光明达曙,如是积日。

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,焚灰扬之于路。

坞中有金二三万斤,银八九万斤,锦绮奇玩积如丘山。

以王允录尚书事,吕布为奋威将军、假节、仪比三司,封温侯,共秉朝政。

卓之死也,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,闻之惊叹。

允勃然叱之曰:“董卓,国之大贼!几亡汉室。”

君为王臣,所宜同疾,而怀其私遇,反相伤痛,岂不共为逆哉!”

邕谢曰:“身虽不忠,古今大义,耳所厌闻,口所常玩,岂当背国而向卓也!愿黥首刖足,继成汉史。”

士大夫多矜救之,不能得。

太尉马日磾谓允曰:“伯喈旷世逸才,多识汉事,当续成后史,为一代大典;而所坐至微。”

诛之,无乃失人望乎!”

允曰:“昔武帝不杀司马迁,使作谤书流于后世。”

方今国祚中衰,戎马在郊,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,既无益圣德,复使吾党蒙其讪议。

日磾退而告人曰:“王公其无后乎!善人,国之纪也;制作,国之典也;灭纪废典,其能久乎!”

初,黄门侍郎荀攸与尚书郑泰、侍中种辑等谋曰:“董卓骄忍无亲,虽资强兵,实一匹夫耳,可直刺杀也。”

事垂就而觉,收攸系狱,泰逃奔袁术。

攸言语饮食自若,会卓死,得免。

青州黄巾寇兖州,刘岱欲击之,济北相鲍信谏曰:“今贼众百万,百姓皆震恐,士卒无斗志,不可敌也。”

然贼军无辎重,唯以钞略为资。

今不若畜士众之力,先为固守。

彼欲战不得,攻又不能,其势必离散。

然后选精锐,据要害,击之可破也。

岱不从,遂与战,果为所杀。

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:“州今无主,而王命断绝,宫请说州中纲纪,明府寻往牧之,资之以收天下,此霸王之业也。”

宫因往说别驾、治中曰:“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;曹东郡,命世之才也,若迎以牧州,必宁生民。”

鲍信等亦以为然,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,迎操领兖州刺史。

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,不利。

贼众精悍,操兵寡弱,操抚循激励,明设赏罚,承间设奇,昼夜会战,战辄禽获,贼遂退走。

鲍信战死,操购求其丧不得,乃刻木如信状,祭而哭焉。

诏以京兆金尚为兖州刺史,将之部,操逆击之,尚奔袁术。

五月,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。

初,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,允曰:“此辈无罪,不可。”

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、将校,允又不从。

允素以剑客遇布,布负其功劳,多自夸伐,既失意望,渐不相平。

允性刚稜疾恶,初惧董卓,故折节下之。

卓既歼灭,自谓无复患难,颇自骄傲,以是群下不甚附之。

允始与士孙瑞议,特下诏赦卓部曲,既而疑曰:“部曲从其主耳。”

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,恐适使深自疑,非所以安之也。

又议悉罢其军,或说允曰:“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,今若一旦解兵开关,必人人自危。”

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,就领其众,因使留陕以安抚之。

关东举义兵者,皆吾徒也。

今若距险屯陕,虽安凉州,而疑关东之心,不可也。

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,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,皆拥兵自守,更相谓曰:“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,尚从坐。”

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,今日解兵,明日当复为鱼肉矣!”

吕布使李肃至陕,以诏命诛牛辅,辅等逆与肃战,肃败,走弘农,布诛杀之。

辅恇怯失守,会营中无故自惊,辅欲走,为左右所杀。

李傕等还,辅已死,傕等无所依,遣使诣长安求赦。

傕等益惧,不知所为,欲各解散,间行归乡里,讨虏校尉武威贾诩曰:“诸君若弃军单行,则一亭长能束君矣。”

不如相率而西,以攻长安,为董公报仇。

事济,奉国家以正天下;若其不合,走未晚也。

傕等然之,乃相与结盟,率军数千,晨夜西行。

王允以胡文才、杨整修皆凉州大人,召使东,解释之,不假借以温颜,谓曰:“关东鼠子,欲何为邪?”

于是二人往,实召兵而还。

傕随道收兵,比至长安,已十余万,与卓故部曲樊稠、李蒙等合围长安城,城峻不可攻,守之八日。

吕布军有叟兵内反,六月,戊午,引傕众入城,放兵虏掠。

布与战城中,不胜,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,驻马青琐门外,招王允同去。

允曰:“若蒙社稷之灵,上安国家,吾之愿也;如其不获,则奉身以死之。”

朝廷幼少,恃我而已,临难苟免,吾不忍也。

努力谢关东诸公,勤以国家为念!”

太常种拂曰:“为国大臣,不能禁暴御侮,使白刃向宫,去将安之!”

傕、汜屯南宫掖门,杀太仆鲁馗、大鸿胪周奂、城门校尉崔烈、越骑校尉王颀。

吏民死者万余人,狼藉满道。

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,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,帝谓傕等曰:“卿等放兵纵横,欲何为乎?”

傕等曰:“董卓忠于陛下,而无故为吕布所杀,臣等为卓报仇,非敢为逆也。”

傕等围门楼,共表请司徒王允出,问:“太师何罪?”

允穷蹙,乃下见之。

己未,赦天下,以李傕为扬武将军,郭汜为扬烈将军,樊稠等皆为中郎将。

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,下狱。

初,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,王宏为右扶风,傕等欲杀允,恐二郡为患,乃先征翼、宏。

宏遣使谓翼曰:“郭汜、李傕以我二人在外,故未危王公。”

今日就征,明日俱族,计将安出?

翼曰:“虽祸福难量,然王命,所不得避也!”

宏曰:“关东义兵鼎沸,欲诛董卓,今卓已死,其党与易制耳。”

若举兵共讨傕等,与山东相应,此转祸为福之计也。

翼不从,宏不能独立,遂俱就征。

甲子,傕收允及翼、宏,并杀之;允妻子皆死。

宏临命诟曰:“宋翼竖儒,不足议大计!”

傕尸王允于市,莫敢收者,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收而葬之。

始,允自专讨卓之劳,士孙瑞归功不侯,故得免于难。

,士孙瑞有功不伐,以保其身,可不谓之智乎!傕等以贾诩为左冯翊,欲侯之。

诩曰:“此救命之计,何功之有!”

又以为尚书仆射,诩曰:“尚书仆射,官之师长,天下所望,诩名不素重,非所以服人也。”

吕布自武关奔南阳,袁术待之甚厚。

布自恃有功于袁氏,恣兵钞掠。

术患之,布不自安,去从张杨于河内。

李傕等购求布急,布又逃归袁绍。

丙子,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。

秋,七月,庚子,以太尉马日磾为太傅,录尚书事;八月,以车骑将军皇甫嵩为太尉。

九月,以李傕为车骑将军、领司隶校尉、假节;郭汜为后将军,樊稠为右将军,张济为骠骑将军,皆封侯。

傕、汜、稠筦朝政,济出屯弘农。

甲申,以司空淳于嘉为司徒,光禄大夫杨彪为司空,录尚书事。

初,董卓入关,说韩遂、马腾与共图山东,遂、腾率众诣长安,会卓死,李傕等以遂为镇西将军,遣还金城;腾为征西将军,遣屯郿。

冬,十月,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。

以表为镇南将军、荆州牧,封成武侯。

十二月,太尉皇甫嵩免,以光禄大夫周忠为太尉,参录尚书事。

曹操追黄巾至济北,悉降之,得戎卒三十余万,男女百余万口,收其精锐者,号青州兵。

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,玠言于操曰:“今天下分崩,乘舆播荡,生民废业,饥馑流亡,公家无经岁之储,百姓无安固之志,难以持久。”

夫兵义者胜,守位以财,宜奉天子以令不臣,修耕植以畜军资,如此,则霸王之业可成也。

操纳其言,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,欲假塗西至长安,杨不听。

定陶董昭说杨曰:“袁、曹虽为一家,势不久群。”

曹今虽弱,然实天下之英雄也,当故结之。

况今有缘,宜通其上事,并表荐之,若事有成,永为深分。

杨于是通操上事,仍表荐操。

昭为操作书与李傕、郭汜等,各随轻重致殷勤。

傕、汜见操使,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,今曹操虽有使命,非其诚实,议留操使。

黄门侍郎钟繇说傕、汜曰:“方今英雄并起,各矫命专制,唯曹兖州乃心王室,而逆其忠款,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?”

繇,皓之曾孙也。

徐州刺史陶谦与诸守相共奏记,推朱俊为太师,因移檄牧伯,欲以同讨李傕等,奉迎天子。

会李傕用太尉周忠、尚书贾诩策,征俊入朝,俊乃辞谦议而就征,复为太仆。

公孙瓒复遣兵击袁绍,至龙凑,绍击破之。

瓒遂还幽州,不敢复出。

扬州刺史汝南陈温卒,袁绍使袁遗领扬州,袁术击破之。

遗走至沛,为兵所杀。

汉孝献皇帝 初平四年(癸酉 公元193年)春,正月,甲寅朔,日有食之。

丁卯,赦天下。

袁术为刘表所逼,引兵屯封丘,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。

曹操击破术军,遂围封丘。

术走襄邑,又走宁陵。

操追击,连破之。

术走九江,扬州剌史陈瑀拒术不纳。

术退保阴陵,集兵于淮北,复进向寿春。

瑀惧,走归下邳,术遂领其州,兼称徐州伯。

李傕欲结术为援,以术为左将军,封阳翟侯,假节。

袁绍与公孙瓒所置青州刺史田楷连战二年,士卒疲困,粮食并尽,互掠百姓,野无青草。

绍以其子谭为青州刺史,楷与战,不胜。

会赵岐来和解关东,瓒乃与绍和亲,各引兵去。

三月,袁绍在薄落津。

魏郡兵反,与黑山贼于毒等数万人共覆邺城,杀其太守。

夏,曹操还军定陶。

徐州治中东海王朗及别驾琅邪赵昱说刺史陶谦曰:“求诸侯莫如勤王,今天子越在西京,宜遣使奉贡。”

诏拜谦徐州牧,加安东将军,封溧阳侯。

以昱为广陵太守,朗为会稽太守。

是时,徐方百姓殷盛,谷实差丰,流民多归之。

而谦信用谗邪,疏远忠直,刑政不治,由是徐州渐乱。

许劭避地广陵,谦礼之甚厚,劭告其徒曰:“陶恭祖外慕声名,内非真正,待吾虽厚,其势必薄。”

后谦果捕诸寓士,人乃服其先识。

六月,扶风大雨雹。

太尉周忠免,以太仆朱俊为太尉,录尚书事。

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,自称天子。

大雨,昼夜二十余日,漂没民居。

袁绍出军入朝歌鹿肠山,讨于毐,围攻五日,破之,斩毐及其众万余级。

绍遂寻山北行,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,皆斩之。

又击刘石、青牛角、黄龙左校、郭大贤、李大目、于氐根等,复斩数万级,皆屠其屯壁。

燕精兵数万,骑数千匹。

绍与吕布共击燕,连战十余日,燕兵死伤虽多,绍军亦疲,遂俱退。

吕布将士多暴横,绍患之,布因求还雒阳。

绍承制以布领司隶校尉,遣壮士送布,而阴图之。

布使人鼓筝于帐中,密亡去,送者夜起,斫帐被皆坏。

明旦,绍闻布尚在,惧,闭城自守。

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,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。

嵩辎重百余两,陶谦别将守阴平,士卒利嵩财宝,掩袭嵩于华、费间,杀之,并少子德。

秋,操引兵击谦,攻拔十余城,至彭城,大战,谦兵败,走保郯。

初,京、雒遭董卓之乱,民流移东出,多依徐土,遇操至,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,水为不流。

操攻郯不能克,乃去,攻取虑、睢陵、夏丘,皆屠之,鸡犬亦尽,墟邑无复行人。

冬,十月,辛丑,京师地震。

丙午,以太常赵温为司空,录尚书事。

刘虞与公孙瓒积不相能,瓒数与袁绍相攻,虞禁之,不可,而稍节其禀假。

瓒怒,屡违节度,又复侵犯百姓。

虞不能制,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,瓒亦上虞禀粮不周。

二奏交驰,互相非毁,朝廷依违而已。

虞数请会,瓒辄称病不应;虞恐其终为乱,乃率所部兵合十万人以讨之。

时瓒部曲放散在外,仓卒掘东城欲走。

虞兵无部伍,不习战,又爱民庐舍,敕不听焚烧,戒军士曰:“无伤余人,杀一伯珪而已。”

瓒乃简募锐士数百人,因风纵火,直冲突之,虞众大溃。

虞与官属北奔居庸,瓒追攻之,三日,城陷,执虞并妻子还蓟,犹使领州文书。

会诏遣使者段训增虞封邑,督六州事;拜瓒前将军,封易侯。

瓒乃诬虞前与袁绍等谋称尊号,胁训斩虞及妻子于蓟市。

故常山相孙瑾、掾张逸、张瓒等相与就虞,骂瓒极口,然后同死。

瓒传虞首于京师,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,归葬之。

虞以恩厚得众心,北州百姓流旧莫不痛惜。

初,虞欲遣使奉章诣长安,而难其人,众咸曰:“右北平田畴,年二十二,年虽少,然有奇材。”

虞乃备礼,请以为掾。

具车骑将行,畴曰:“今道路阻绝,寇虏纵横,称官奉使,为众所指。”

愿以私行,期于得达而已。

畴乃自选家客二十骑,俱上西关,出塞,傍北山,直趣朔方,循间道至长安致命。

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,不可以荷佩荣宠,固辞不受。

得报,驰还,比至,虞已死,畴谒祭虞墓,陈发章表,哭泣而去。

公孙瓒怒,购求获畴,谓曰:“汝不送章报我,何也?”

畴曰:“汉室衰颓,人怀异心,唯刘公不失忠节。”

章报所言,于将军未美,恐非所乐闻,故不进也。

且将军既灭无罪之君,又雠守义之臣,畴恐燕、赵之士皆将蹈东海而死,莫有从将军者也。

畴北归无终,率宗族及他附从者数百人,扫地而盟曰:“君仇不报,吾不可以立于世!”

遂入徐无山中,营深险平敞地而居,躬耕以养父母,百姓归之,数年间至五千余家。

畴谓其父老曰:“今众成都邑,而莫相统一,又无法制以治之,恐非久安之道。”

畴有愚计,愿与诸君共施之,可乎?

畴乃为约束,相杀伤、犯盗、诤讼者,随轻重抵罪,重者至死,凡一十余条。

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,与学校讲授之业,班行于众,众皆便之,至道不拾遗。

北边翕然服其威信,乌桓、鲜卑各遣使致馈,畴悉抚纳,令不为寇。

十二月,辛丑,地震。

乙巳,以卫尉张喜为司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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