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孝元皇帝 永光三年(庚辰 公元前41年)春,二月,冯奉世还京师,更为左将军,赐爵关内侯。
三月,立皇子康为济阳王。
夏,四月,癸未,平昌考侯王按薨。
秋,七月,壬戌,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、车骑将军。
冬,十一月,己丑,地震,雨水。
以用度不足,民多复除,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。
汉孝元皇帝永光 四年(辛巳 公元前40年)春,二月,赦天下。
三月,上行幸雍,祠五畤。
夏,六月,甲戌,孝宣园东阙灾。
戊寅晦,日有食之。
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、张猛者责问,皆稽首谢;因下诏称堪、猛之美,征诣行在所,拜为光禄大夫,秩中二千石,领尚书事;猛复为太中大夫、给事中。
中书令石显管尚书,尚书五人皆其党也;堪希得见,常因显白事,事决显口。
会堪疾瘖,不能言而卒。
显诬谮猛,令自杀于公车。
初,贡禹奏言:“孝惠、孝景庙皆亲尽宜毁,及郡国庙不应古礼,宜正定。”
秋,七月,戊子,罢昭灵后、武哀王、昭哀后、卫思后、戾太子、戾后园,皆不奉祠,裁置吏卒守焉。
冬,十月,乙丑,罢祖宗庙在郡国者。
汉孝元皇帝 永光五年(壬午 公元前39年)春,正月,上行幸甘泉,郊泰畤。
三月,幸河东,祠后土。
秋,颍川水流杀人民。
冬,上幸长杨射熊馆,大猎。
十二月,乙酉,毁太上皇、孝惠皇帝寝庙园,用韦玄成等之议也。
上好儒术、文辞,颇改宣帝之政。
言事者多进见,人人自以为得上意。
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,逾于皇后、太子。
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:“臣闻治乱安危之机,在乎审所用心。”
盖受命之王,务在创业垂统,传之无穷;继体之君,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。
昔者成王之嗣位,思述文、武之道以养其心,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,而不敢专其名,是以上天歆享,鬼神祐焉。
陛下圣德天覆,子爱海内,然而阴阳未和,奸邪未禁者,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,争言制度不可用也,务变更之,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,是以群下更相是非,吏民无所信。
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,而虚为此纷纷也!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,留神于遵制扬功,以定群下之心。
《诗·大雅》曰:‘无念尔祖,聿修厥德。
《传》曰:‘审好恶,理情性,而王道毕矣。
’治性之道,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,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,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,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,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,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,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。
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,然后中和之化应,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……唯陛下戒之,所以崇圣德也!“臣又闻室家之道修,则天下之理得,故《诗》始《国风》,《礼》本冠、婚。”
始乎《国风》,原情性以明人伦也;本乎冠、婚,正基兆以防未然也。
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,别適长之位,礼之于内也。
卑不逾尊,新不先故,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;其尊適而卑庶也,適子冠乎阼,礼之用醴,众子不得与列,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。
非虚加其礼文而已,乃中心与之殊异,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。
圣人动静游燕所亲,物得其序,则海内自修,百姓从化。
如当亲者疏,当尊者卑,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,以乱国家。
故圣人慎防其端,禁于未然,不以私恩害公义。
初,武帝既塞宣房,后河复北决于馆陶,分为屯氏河,东北入海,广深与大河等,故因其自然,不堤塞也。
是岁,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,而屯氏河绝。
汉孝元皇帝 建昭元年(癸未 公元前38年)春,正月,戊辰,陨石于梁。
三月,上行幸雍,祠五畤。
冬,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,迁房陵。
上幸虎圈斗兽,后宫皆坐。
熊逸出圈,攀槛欲上殿,左右、贵人、傅倢伃等皆惊走。
;冯倢伃直前,当熊而立。
上问:“人情惊惧,何故前当熊?”
倢伃对曰:“猛兽得人止,妾恐熊至御坐,故以身当之。”
帝嗟叹,倍敬重焉。
傅倢伃惭,由是与冯倢伃有隙。
冯倢伃,左将军奉世之女也。
汉孝元皇帝 建昭二年(甲申 公元前37年)春,正月,上行幸甘泉,郊泰畤。
三月,行幸河东,祠后土。
夏,四月,赦天下。
六月,立皇子兴为信都王。
延寿常曰:“得我道以亡身者,京生也。”
其说长于灾变,分六十卦,更直日用事,以风雨寒温为候,各有占验。
房用之尤精,以孝廉为郎,上疏屡言灾异,有验。
天子说之,数召见问。
房对曰:“古帝王以功举贤,则万化成,瑞应著;末世以毁誉取人,故功业废而致灾异。”
宜令百官各试其功,灾异可息。
诏使房作其事,房奏考功课吏法。
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,皆以房言烦碎,令上下相司,不可许;上意鄉之。
时部刺史奏事京师,上召见诸刺史,令房晓以课事;剌史复以为不可行。
是时,中书令石显颛权,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,二人用事。
房尝宴见,问上曰:“幽、厉之君何以危?”
房曰:“知其巧佞而用之邪,将以为贤也?”
房曰:“若是,任贤必治,任不肖必乱,必然之道也。”
幽、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,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?
上曰:“临乱之君,各贤其臣;令皆觉寤,天下安得危亡之君!”
房曰:“齐桓公、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;然则任竖刁、赵高,政治日乱,盗贼满山,何不以幽、厉卜之而觉寤乎?”
房因免冠顿首曰:“《春秋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,以示万世之君。”
今陛下即位已来,日月失明,星辰逆行,山崩,泉涌,地震,石陨,夏霜,冬雷,春凋,秋荣,陨霜不杀,水,旱,螟虫,民人饥、疫,盗贼不禁,刑人满市,《春秋》所记灾异尽备。
陛下视今为治邪,乱邪?
上曰:“亦极乱耳,尚何道!”
上曰:“然,幸其愈于彼,又以为不在此人也。”
房曰:“夫前世之君,亦皆然矣。”
臣恐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前也!”
上良久,乃曰:“今为乱者谁哉?”
如知,何故用之!”
房曰:“上最所信任,与图事帷幄之中,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。”
房指谓石显,上亦知之,谓房曰:“已谕。”
房罢出,后上亦不能退显也。
臣光曰:人君之德不明,则臣下虽欲竭忠,何自而入乎!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,可谓明白切至矣,而终不能寤,悲夫!《诗》曰:“匪面命之,言提其耳。”
匪手携之,言示之事。
又曰:“诲尔谆谆,听我藐藐。”
孝元之谓矣!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、课吏事者,欲试用之。
房上“中郎任良、姚平,愿以为刺史,试考功法;臣得通籍殿中,为奏事,以防壅塞。”
石显、五鹿充宗皆疾房,欲远之,建言,宜试以房为郡守。
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,得以考功法治郡。
房自请:“岁竟,乘传奏事。”
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,与石显等有隙,不欲远离左右,乃上封事曰:“臣出之后,恐为用事所蔽,身死而功不成,故愿岁尽乘传奏事,蒙哀见许。”
乃辛已,蒙气复乘卦,太阳侵色,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。
己卯、庚辰之间,必有欲隔绝臣,令不得乘传奏事者。
房未发,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。
秋,房去至新丰,因邮上封事曰:“臣前以六月中言《遁卦》不效,法曰:‘道人始去,寒涌水为灾。”
’至其七月,涌水出。
臣弟子姚平谓臣曰:‘房可谓知道,未可谓信道也。
房言灾异,未尝不中。
涌水已出,道人当逐死,尚复何言!’臣曰:‘陛下至仁,于臣尤厚,虽言而死,臣犹言也。
’平又曰:‘房可谓小忠,未可谓大忠也。
昔秦时赵高用事,有正先者,非刺高而死,高威自此成,故秦之乱,正先趣之。
’今臣得出守郡,自诡效功,恐未效而死,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,当正先之死,为姚平所笑。
房至陕,复上封事曰:“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,臣得居内。”
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,臣不可蔽,故云‘使弟子不若试师。
’臣为刺史,又当奏事,故复云‘为刺史,恐太守不与同心,不若以为太守。
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,此乃蒙气所以不解、太阳无色者也。
臣去稍远,太阳侵色益甚,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。
邪说虽安于人,天气必变,故人可欺,天不可欺也,愿陛下察焉。
房去月馀,竟征下狱。
初,淮阳宪王舅张博,倾巧无行,多从王求金钱,欲为王求入朝。
博从京房学,以女妻房。
房每朝见,退辄为博道其语……博因记房所说密语,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,皆持柬与王,以为信验。
石显知之,告“房与张博通谋,非谤政治,归恶天子,诖误诸侯王。”
皆下狱,弃市,妻子徙边。
郑弘坐与房善,免为庶人。
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,久之,坐与槐里令硃云善,漏泄省中语,石显微伺知之,与云皆下狱,髡为城旦。
石显威权日盛,公卿以下畏显,重足一迹。
显与中书仆射牢梁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,诸附倚者皆得宠位,民歌之曰:“牢邪!石邪!五鹿客邪!印何累累,绶若若邪!”
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,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,乃时归诚,取一信以为验。
显尝使至诸官,有所征发,显先自白:“恐后漏尽宫门闭,请使诏吏开门。”
显故投夜还,称诏开门入。
后果有上书告“显颛命,矫诏开宫门”
,天子闻之,笑以其书示显。
显因泣曰:“陛下过私小臣,属任以事,群下无不嫉妒,欲陷害臣者,事类如此非一,唯独明主知之。”
愚臣微贱,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,任天下之怨。
臣愿归枢机职,受后宫扫除之役,死无所恨。
唯陛下哀怜财幸,以此全活小臣。
天子以为然而怜之,数劳勉显,加厚赏赐,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。
初,显闻众人匈匈,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,恐天下学士讪己,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,乃使人致意,深自结纳,因荐禹天子,历位九卿,礼事之甚备。
议者于是或称显,以为不妒谮望之矣。
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,取信人主者,皆此类也。
荀悦曰: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,故孔子曰:“远佞人。”
非但不用而已,乃远而绝之,隔塞其源,戒之极也。
孔子曰:“政者,正也。”
夫要道之本,正己而已矣。
平直真实者,正之主也。
故德必核其真,然后授其位;能必核其真,然后授其事;功必核其真,然后授其赏;罪必核其真,然后授其刑;行必核其真,然后贵之;言必核其真,然后信之;物必核其真,然后用之;事必核其真,然后修之。
故众正积于上,万事实于下,先王之道,如斯而已矣!八月,癸亥,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。
闰月,丁酉,太皇太后上官氏崩。
冬,十一月,齐、楚地震,大雨雪,树折,屋坏。
汉孝元皇帝 建昭三年(乙酉 公元前36年)夏,六月,甲辰,扶阳共侯韦玄成薨。
秋,七月,匡衡为丞相。
戊辰,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。
冬,使西域都护、骑都尉北地甘延寿、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。
始,郅支单于自以大国,威名尊重,又乘胜骄,不为康居王礼,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、人民数百,或支解投都赖水中。
发民作城,日作五百人,二岁乃已。
又遣使责阖苏、大宛诸国岁遗,不敢不予。
汉遣使三辈至康居,求谷吉等死,郅支困辱使者,不肯奉诏;而因都护上书,言“居困戹,〖按:戹,音义同厄。”
〗愿归计强汉,遣子入侍。
汤为人沈勇,有大虑,多策略,喜奇功,与延寿谋曰:“夷狄畏服大种,其天性也。”
西域本属匈奴,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,侵陵乌孙、大宛,常为康居画计,欲降服之。
如得此二国,数年之间,城郭诸国危矣。
且其人剽悍,好战伐,数取胜,久畜之,必为西域患。
虽所在绝远,蛮夷无金城、强弩之守。
如发屯田吏士,敺从乌孙众兵,直指其城下,彼亡则无所之,守则不足自保,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!”
延寿亦以为然,欲奏请之。
汤曰:“国家与公卿议,大策非凡所见,事必不从。”
会其久病,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、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。
延寿闻之,惊起,欲止焉。
汤怒,按剑叱延寿曰:“大众已集会,竖子欲沮众邪!”
部勒行陈,汉兵、胡兵合四万馀人。
延寿、汤上疏自劾奏矫制,陈言兵状,即日引军分行,别为六校: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,径大宛;其三校都护自将,发温宿国,从北道入赤谷,过乌孙,涉康居界,至阗池西。
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,杀略大昆弥千馀人,敺畜产甚多,从后与汉军相及,颇寇盗后重。
汤纵胡兵击之,杀四百六十人,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,还付大昆弥,其马、牛、羊以给军食。
入康居东界,令军不得为寇。
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,谕以威信,与饮、盟,遣去。
径引行,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,止营。
贝色子,即屠墨母之弟,皆怨单于,由是具知郅支情。
明日,引行,未至城三十里,止营。
应曰:“单于上书言:‘居困戹,愿归计强汉,身入朝见,’天子哀闵单于,弃大国,屈意康居,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。”
恐左右惊动,故未敢至城下。
使数往来相答报,延寿、汤因让之:““我为单于远来,而至今无名王、大人见将军受事者,何单于忽大计,失客主之礼也!兵来道远,人畜罢极,食度且尽,恐无以自还,愿单于与大臣,审计策。”
明日,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,离城三里,止营傅陈。
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,数百人被甲乘城;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,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,〖按〗陈,古同阵。
百馀骑驰赴营,营皆张弩持满指之,骑引却。
颇遣吏士射城门骑、步兵,骑、步兵皆入。
延寿、汤令军:“闻鼓音,皆薄城下,四面围城,各有所守,穿𡐛,塞门户,卤楯为前,戟弩为后,仰射城楼上人。”
土城外有重木城,从木城中射,颇杀伤外人。
外人发薪烧木城,夜,数百骑欲出,外迎射,杀之。
初,单于闻汉兵至,欲去,疑康居怨己,为汉内应,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,自以无所之。
郅支已出,复还,曰:“不如坚守。”
汉兵远来,不能久攻。
单于乃被甲在楼上,诸阏氏、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。
外人射中单于鼻,诸夫人颇死;单于乃下。
夜过半,木城穿,中人却入土城,乘城呼。
时康居兵万馀骑,分为十馀处,四面环城,亦与相应和。
夜,数奔营,不利,辄却。
平明,四面火起,吏士喜,大呼乘之,钲鼓声动地。
康居兵引却;汉兵四面推卤楯,并入土城中。
汉兵纵火,吏士争入,单于被创死。
凡斩阏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;生虏百四十五人,降虏千馀人,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。
汉孝元皇帝 建昭四年(丙戌 公元前35年)春,正月,郅支首至京师。
延寿、汤上疏曰:“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,昔有唐、虞,今有强汉。”
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,唯郅支单于叛逆,未伏其辜,大夏之西,以为强汉不能臣也。
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,大恶通于天。
臣延寿,臣汤,将义兵,行天诛,赖陛下神灵,阴阳并应,天气精明,陷陈克敌,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,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,以示万里,明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!”
丞相匡衡等以为:“方春,掩骼、埋胔之时,宜勿县。”
诏县十日,乃埋之。
仍告祠郊庙,赦天下。
群臣上寿,置酒。
六月,甲申,中山哀王竟薨。
哀王者,帝之少弟,与太子游学相长大。
及薨,太子前吊。
上望见太子,感念哀王,悲不能自止。
太子既至前,不哀,上大恨曰:“安有人不慈仁,而可以奉宗庙,为民父母者乎!”
是时驸马都尉、侍中史丹护太子家,上以责谓丹,丹免冠谢曰:“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,至以感损。”
向者太子当进见,臣窃戒属,毋涕泣,感伤陛下;罪乃在臣,当死!”
上以为然,意乃解。
蓝田地震,山崩,壅霸水;安陵岸崩,壅泾水,泾水逆流。
汉孝元皇帝 建昭五年(丁亥 公元前34年)春,三月,赦天下。
夏,六月,庚申,复戾园。
壬申晦,日有食之。
秋,七月,庚子,复太上皇寝庙园、原庙、昭灵后、武哀王、昭哀后、卫思后园。
时上寝疾,久不平。
以为祖宗谴怒,故尽复之,唯郡国庙遂废云。
是岁,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。
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,且喜且惧;上书,愿入朝见。
汉孝元皇帝 竟宁元年(戊子 前33)春,正月,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,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。
单于欢喜,上书“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,传之无穷。”
请罢边备塞吏卒,以休天子人民。
天子下有司议,议者皆以为便。
郎中侯应习边事,以为不可许。
上问状,应曰:“周、秦以来,匈奴暴桀,寇侵边境;汉兴,尤被其害。”
臣闻北边塞至辽东,外有阴山,东西千馀里,草木茂盛,多禽兽,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,治作弓矢,来出为寇,是其苑囿也。
至孝武世,出师征伐,斥夺此地,攘之于幕北,建塞徼,起亭隧,筑外城,设屯戍以守之,然后边境得用少安。
幕北地平,少草木,多大沙,匈奴来寇,少所蔽隐;从塞以南,径深山谷,往来差难。
边长老言:‘匈奴失阴山之后,过之未尝不哭也。
’如罢备塞戍卒,示夷狄之大利,不可一也。
今圣德广被,天覆匈奴,匈奴得蒙全活之恩,稽首来臣。
夫夷狄之情,困则卑顺,强则骄逆,天性然也。
前已罢外城,省亭隧令,裁足以候望,通烽火而已。
古者安不忘危,不可复罢,二也。
中国有礼义之教,刑罚之诛,愚民犹尚犯禁;又况单于,能必其众不犯约哉!三也。
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,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。
设塞徼,置屯戍,非独为匈奴而已,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,恐其思旧逃亡,四也。
近西羌保塞,与汉人交通,吏民贪利,侵盗其畜产、妻子,以此怨恨,起而背畔。
今罢乘塞,则生嫚易分争之渐,五也。
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,子孙贫困,一旦亡出,从其亲戚,六也。
又边人奴婢愁苦,欲亡者多,曰:‘闻匈奴中乐,无奈候望急何!’然时有亡出塞者,七也。
盗贼桀黠,群辈犯法,如其窘急,亡走北出,则不可制,八也。
起塞以来百有馀年,非皆以土垣也,或因山岩、石、木、溪谷、水门,稍稍平之,卒徒筑治,功费久远,不可胜计。
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,欲以壹切省繇戍,十年之外,百岁之内,卒有它变,障塞破坏,亭隧灭绝,当更发屯缮治,累世之功不可卒复,九也。
如罢戍卒,省候望,单于自以保塞守御,必深德汉,请求无已;小失其意,则不可测。
开夷狄之隙,亏中国之固,十也。
非所以永持至安,威制百蛮之长策也!”
对奏,天子有诏:“勿议罢边塞事。”
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:“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,子孙世世保塞。”
单于乡慕礼义,所以为民计者甚厚。
此长久之策也,朕甚嘉之。
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,非独以备塞外也,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,出为寇害,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。
敬谕单于之意,朕无疑焉。
为单于怪其不罢,故使嘉晓单于。
单于谢曰:“愚不知大计,天子幸使大臣告语,甚厚!”
初,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,竟以安定。
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,常鞅鞅,呼韩邪疑之;伊秩訾惧诛,将其众千馀人降汉,汉以为关内侯,食邑三百户,令佩其王印绶。
及呼韩邪来朝,与伊秩訾相见,谢曰:“王为我计甚厚,令匈奴至今安宁,王之力也,德岂可忘!我失王意,使王去,不复顾留,皆我过也。”
今欲白天子,请王归庭。
伊秩訾曰:“单于赖天命,自归于汉,得以安宁,单于神灵,天子之祐也,我安得力!既已降汉,又复归匈奴,是两心也。”
愿为单于侍使于汉,不敢听命!”
单于固请,不能得而归。
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;生一男伊屠智牙师,为右日逐王。
二月,御史大夫李延寿卒。
初,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,女又为昭仪在内,显心欲附之,荐言:“昭仪兄谒者逡修敕,宜侍幄帷。”
天子召见,欲以为侍中。
上闻逡言显颛权,大怒,罢逡归郎官。
及御史大夫缺,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;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,而野王行能第一。
上以问显,显曰:“九卿无出野王者。”
然野王,亲昭仪兄,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,私后宫亲以为三公。
上曰:“善,吾不见是!”
因谓群臣曰:“吾用野王为三公,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,以野王为比。”
三月,丙寅,诏曰:“刚强坚固,确然亡欲,大鸿胪野王是也。”
心辨善辞,可使四方,少府五鹿充宗是也。
廉洁节俭,太子少傅张谭是也。
信臣先为南阳太守,后迁河南,治行常第一。
视民如子,好为民兴利,躬劝耕稼,开通沟渎,户口增倍。
吏民亲爱,号曰“召父”
癸未,复孝惠皇帝寝庙园、孝文太后、孝昭太后寝园。
初,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,延寿不取。
及破郅支还,丞相、御史亦恶其矫制,皆不与延寿等。
陈汤素贪,所卤获财物入塞,多不法。
司隶校尉移书道上,系吏士,按验之。
汤上疏言:“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,幸得禽灭,万里振旅,宜有使者迎劳道路。”
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,是为郅支报雠也!”
上立出吏士,令县、道具酒食以过军。
既至,论功,石显、匡衡以为:“延寿、汤擅兴师矫制,幸得不诛,如复加爵土,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,生事于蛮夷,为国招难。”
帝内嘉延寿、汤功而重违衡、显之议,久之不决。
故宗正刘向上疏曰:“郅支单于囚杀使者、吏士以百数,事暴扬外国,伤威毁重,群臣皆闵焉。”
陛下赫然欲诛之,意未尝有忘。
西域都护延寿,副校尉汤,承圣指,倚神灵,总百蛮之君,揽城郭之兵,出百死,入绝域,遂蹈康居,屠三重城,搴歙侯之旗,斩郅支之首,县旌万里之外,扬威昆山之西,扫谷吉之耻,立昭明之功,万夷慑伏,莫不惧震。
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,且喜且惧,乡风驰义,稽首来宾,愿守北藩,累世称臣。
立千载之功,建万世之安,群臣之勋莫大焉。
昔周大夫方叔、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,其诗曰:‘啴啴焞焞,如霆如雷。
显允方叔,征伐猃狁,蛮荆来威。
’《易》曰:‘有嘉折首,获匪其丑。
’言美诛首恶之人,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。
今延寿、汤所诛震,虽《易》之折首,《诗》之雷霆,不能及也。
论大功者不录小过,举大美者不疵细瑕。
《司马法》曰:‘军赏不逾月,’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。
盖急武功,重用人也。
吉甫之归,周厚赐之,其诗曰:‘吉甫宴喜,既多受祉。
来归自镐,我行永久。
’千里之镐犹以为远,况万里之外,其勤至矣。
延寿、汤既未获受祉之报,反屈捐命之功,久挫于刀笔之前,非所以劝有功,厉戎士也。
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,后有灭项之罪,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。
贰师将军李广利,捐五万之师,靡亿万之费,经四年之劳,而仅获骏马三十匹,虽斩宛王母寡之首,犹不足以复费,其私罪恶甚多;孝武以为万里征伐,不录其过,遂封拜两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馀人。
今康居之国,强于大宛,郅支之号,重于宛王,杀使者罪,甚于留马,而延寿、汤不烦汉士,不费斗粮,比于贰师,功德百之。
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,郑吉迎自来之日逐,犹皆裂土受爵。
故言威武勤劳,则大于方叔、吉甫;列功覆过,则优于齐桓、贰师;近事之功,则高于安远、长罗。
而大功未著,小恶数布,臣窃痛之!宜以时解县,通籍,除过勿治,尊宠爵位,以劝有功。
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、汤罪勿治,令公卿议封焉。
匡衡、石显以为“郅支本亡逃失国,窃号绝域,非真单于。”
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,封千户;衡、显复争。
夏,四月,戊辰,封延寿为义成侯,赐汤爵关内侯,食邑各三百户,加赐黄金百斤。
拜延寿为长水校尉,汤为射声校尉。
上以先帝时事,不复录。
钦,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。
荀悦论曰:诚其功义足封,追录前事可也。
《春秋》之义,毁泉台则恶之,舍中军则善之,各由其宜也。
夫矫制之事,先王之所慎也,不得已而行之。
若矫大而功小者,罪之可也;矫小而功大者,赏之可也;功过相敌,如斯而已可也。
初,太子少好经书,宽博谨慎;其后幸酒,乐燕乐,上不以为能。
而山阳王康有材艺,母傅昭仪又爱幸,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。
上晚年多疾,不亲政事,留好音乐;或置鼙鼓殿下,天子自临轩槛上,隤铜丸以擿鼓,声中严鼓之节。
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,而山阳王亦能之,上数称其材。
史丹进曰:“凡所谓材者,敏而好学,温故知新,皇太子是也。”
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,则是陈惠、李微高于匡衡,可相国也!”
及上寝疾,傅昭仪、山阳王康常在左右,而皇后、太子希得进见。
上疾稍侵,意忽忽不平,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。
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、侍中,与皇后、太子皆忧,不知所出。
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,候上间独寝时,丹直入卧内,顿首伏青蒲上,涕泣而言曰:“皇太子以適长立,积十馀年,名号系于百姓,天下莫不归心臣子。”
见山阳王雅素爱幸,今者道路流言,为国生意,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。
审若此,公卿以下必以死争,不奉诏。
天子素仁,不忍见丹涕泣,言又切至,意大感悟,喟然太息曰:“吾日困劣,而太子、两王幼少,意中恋恋,亦何不念乎?”
且皇后谨慎,先帝又爱太子,吾岂可违指!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?
丹即却,顿首曰:“愚臣妄闻,罪当死!”
上因纳,谓丹曰:“吾病寖加,恐不能自还,善辅道太子,毋违我意。”
丹嘘唏而起,太子由是遂定为嗣。
而右将军、光禄大夫王商,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,颇有力焉。
夏,五月,壬辰,帝崩于未央宫。
班彪赞曰: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,语臣曰:“元帝多材艺,善史书,鼓琴瑟,吹洞箫,自度曲,被歌声,分刌节度,穷极幼眇。”
少而好儒,及即位,征用儒生,委之以政,贡、薛、韦、匡迭为宰相。
而上牵制文义,优游不断,孝宣之业衰焉。
然宽弘尽下,出于恭俭,号令温雅,有古之风烈。
匡衡奏言:“前以上体不平,故复诸所罢祠,卒不蒙福。”
案卫思后、戾太子、戾后园,亲未尽。
孝惠、孝景庙,亲尽,宜毁。
及太上皇、孝文、孝昭太后、昭灵后、昭哀后、武哀王祠,请悉罢勿奉。
六月,己未,太子即皇帝位,谒高庙。
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,皇后曰皇太后。
秋,七月,丙戌,葬孝元皇帝于渭陵。
丞相匡衡上疏曰:“陛下秉至孝,哀伤思慕,不绝于心,未有游虞弋射之宴,诚隆于慎终追远,无穷已也。”
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,犹复加圣心焉!《诗》云:‘焭焭在疚,’言成王丧毕思慕,意气未能平也。
盖所以就文、武之业,崇大化之本也。
臣又闻之师曰:‘妃匹之际,生民之始,万福之原。
婚姻之礼正,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。
’孔子论《诗》,以《关雎》为始,此纲纪之首,王教之端也。
自上世已来,三代兴废,未有不由此者也。
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,以定大基,采有德,戒声色,近严敬,远技能。
臣闻《六经》者,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,著善恶之归,明吉凶之分,通人道之正,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。
及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,圣人言行之要,宜究其意。
臣又闻圣王之自为,动静周旋,奉天承亲,临朝享臣,物有节文,以章人伦。
盖钦翼祗栗,事天之容也;温恭敬逊,承亲之礼也;正躬严恪,临众之仪也;嘉惠和说,飨下之颜也。
举错动作,物遵其仪,故形为仁义,动为法则。
今正月初,幸路寝,临朝贺,置酒以飨万方。
’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,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,以立基桢,天下幸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