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管子》・水地

地者，万物之本原，诸生之根菀也，美恶、贤不官、愚俊之所生也。水者，地之血气，如筋脉之通流者也。故曰：水，具材也。

何以知其然也？曰：夫水淖弱以清，而好洒人之恶，仁也；视之黑而白，精也；量之不可使概，至满而止，正也；唯无不流，至平而止，义也；人皆赴高，己独赴下，卑也。卑也者，道之室，王者之器也，而水以为都居。

准也者，五量之宗也；素也者，五色之质也；淡也者，五味之中也。是以水者，万物之准也，诸生之淡也，违非得失之质也，是以无不满，无不居也，集于天地而藏于万物，产于金石，集于诸生，故曰水神。集于草木，根得其度，华得其数，实得其量，乌鲁得之，形体肥大，羽毛丰茂，文理明着。万物莫不尽其几、反其常者，水之内度适也。

夫玉之所贵者，九德出焉。夫玉温润以泽，仁也；邻以理者，知也；坚而不蹙，义也；廉而不刿，行也；鲜而不垢，洁也；折而不挠，勇也；瑕适皆见，精也；茂华光泽，并通而不相陵，容也；叩之，其音清搏彻远，纯而不杀，辞也；是以人主贵之，藏以为室，剖以为符瑞，九德出焉。

人，水也。男女精气合，而水流形。三月如咀。咀者何？曰五味。五昧者何？曰五藏。酸主脾，咸主肺，辛主肾，苦主肝，甘主心。五藏已具，而后生肉。脾生隔，肺生骨，肾生脑，肝生革，心生肉。五内已具，而后发为九窍。脾发为鼻，肝发为目，肾发为耳，肺发为窍。五月而成，十月而生。生而目视，耳听，心虑。目之所以视，非特山陵之见也，察于荒忽。耳之所听，非特雷鼓之闻也，察干淑湫。心之所虑，非特知于粗粗也，察于微眇，故修要之精。

是以水集于玉而九德出焉。凝蹇而为人，而九窍五虑出焉。此乃其精也精粗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也。

伏暗能存而能亡者，蓍龟与龙是也。龟生于水，发之于火，于是为万物先，为祸福正。龙生干水，被五色而游，故神。欲小则化如蚕蠋，欲大则藏于天下，欲尚则凌于云气，欲下则入千深泉；变化无日，上下无时，谓之神。龟与龙，伏暗能存而能亡者也。

或世见，或世不见者，牛蟡与庆忌。故涸泽数百岁，谷之不徙，水之不绝者，生庆忌。庆忌者，其状若人，其长四寸，衣黄衣，冠黄冠，戴黄盖，乘小马，好疾驰，以其名呼之，可使千里外一日反报，此涸泽之精也。涸川之精者，生于蟡。蟡者，一头而两身，其形若蛇，其长八尺，以其名呼之，可以取鱼鳖。此涸川水之精也。

是以水之精粗浊蹇，能存而不能亡者，生人与玉。伏暗能存而亡者，蓍龟与龙。或世见或不见者、蟡与庆忌。故人皆服之，而管子则之。人皆有之，而管子以之。

是故具者何也？水是也。万物莫不以生，唯知其托者能为之正。具者，水是也，故曰：水者何也？万物之本原也，诸生之宗室也，美恶、贤不肖、愚俊之所产也。何以知其然也？夫齐之水道躁而复，故其民贪粗而好勇；楚之水淖弱而清，故其民轻果而贼；越之水浊重而洎，故其民愚疾而垢；秦之水泔冣而稽，淤滞而杂，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；齐晋之水枯旱而运，淤滞而杂，故其民谄谀葆诈，巧佞而好利；燕之水萃下而弱，沈滞而杂，故其民愚戆而好贞，轻疾而易死；宋之水轻劲而清，故其民闲易而好正。是以圣人之化世也，其解在水。故水一则人心正，水清则民心易。一则欲不污，民心易则行无邪。是以圣人之治于世也，不人告也，不户说也，其枢在水。

地，是万物的根本源头，各种生命的根基所在，美丑、贤能的官员和不称职的官员、愚笨和俊杰都由此产生。水，是地的血气，如同筋脉流通的东西。所以说：水，具备多种材质。

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？回答是：水柔弱而清澈，喜欢洗涤人的污秽，这是仁；看似黑色实则白色，这是精纯；测量时不能用斗斛量尽，到满就停止，这是公正；没有不流动的，到平就停止，这是义；人都向高处去，唯独它向低处去，这是谦卑。谦卑，是道的居所，王者的器量，而水把它作为都城居处。

准，是五种度量的根本；素，是五种颜色的本质；淡，是五种味道的中和。因此水，是万物的标准，众生的平淡，违背是非得失的本质，所以没有不满溢的，没有不居处的，聚集于天地而藏于万物，产生于金石，聚集于各种生命，所以说水很神奇。聚集于草木，根得到适当的长度，花得到适当的数量，果实得到适当的份量，鸟兽得到它，形体肥大，羽毛丰茂，纹理明显。万物没有不尽其细微、返回常态的，是水的内部度量适宜。

玉的珍贵之处，在于九种品德从中体现出来。玉温和润泽，这是仁；纹理有条理，这是智；坚硬但不弯曲，这是义；有棱角但不割伤人，这是行为端正；鲜明而不污秽，这是洁净；折断但不弯曲，这是勇敢；瑕疵美好都能显现，这是精纯；茂盛华美光泽，互相通达不相互侵犯，这是宽容；敲击它，声音清脆激越传得远，纯净但不伤害，这是言辞得体；因此君主珍视它，收藏作为宝物，剖开作为符节祥瑞，九种品德从中体现出来。

人，就是水。男女精气结合，水流动形成形体。三个月如同咀嚼。咀嚼的是什么？说是五味。五味是什么？说是五脏。酸主管脾，咸主管肺，辛主管肾，苦主管肝，甘主管心。五脏已经具备，然后生长肉。脾生成隔膜，肺生成骨骼，肾生成大脑，肝生成皮革，心生成肌肉。五脏已经具备，然后发展为九窍。脾发展为鼻，肝发展为目，肾发展为耳，肺发展为窍。五个月形成，十个月出生。出生而眼睛看，耳朵听，心思考。眼睛之所以能看，不只是看见山陵，还能察看清断模糊的东西。耳朵之所以能听，不只是听到雷鸣鼓响，还能察听美好和忧愁的声音。心之所以能思考，不只是知道粗浅的东西，还能察知微小的，所以要修炼要旨的精髓。

因此水聚集于玉而九种品德体现出来。凝聚停滞而成为人，而九窍五种思虑产生出来。这是它的精微、粗糙、浑浊、停滞能够存在而不能消亡的。

潜伏暗处能存在又能消亡的，是蓍草龟甲和龙。龟生于水，用火灼烧显现，于是成为万物的先导，判定祸福的标准。龙生于水，披着五彩而游动，所以神奇。想要小就变化如蚕虫，想要大就藏于天下，想要上就凌驾云气之上，想要下就进入千丈深泉；变化没有固定日期，上下没有固定时间，叫做神奇。龟与龙，是潜伏暗处能存在又能消亡的。

有的时代出现，有的时代不出现的，是牛蟡和庆忌。所以干涸的沼泽数百年，山谷不迁移，水不断绝的，产生庆忌。庆忌，形状像人，身高四寸，穿黄衣，戴黄帽，顶黄盖，骑小马，喜欢快速奔驰，用它的名字呼唤它，可以让千里之外一天返回报告，这是干涸沼泽的精怪。干涸河流的精怪，产生于蟡。蟡，一个头两个身体，形状像蛇，身长八尺，用它的名字呼唤它，可以捕捉鱼鳖。这是干涸河流水的精怪。

因此水的精微、粗糙、浑浊、停滞，能够存在而不能消亡的，产生人和玉。潜伏暗处能存在又能消亡的，是蓍草龟甲和龙。有的时代出现有的时代不出现的，是蟡和庆忌。所以人们都信服它，而管子以它为准则。人们都拥有它，而管子运用它。

那么具备这一切的是什么呢？就是水。万物没有不靠它生存的，只有知道它所依托的才能使它端正。具备这一切的，就是水，所以说：水是什么呢？是万物的根本源头，各种生命的祖宗庙堂，美丑、贤能和不肖、愚笨和俊杰所产生的东西。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？齐国水道急躁而回旋，所以齐国民众贪婪粗鲁而好勇；楚国的水柔弱而清澈，所以楚国民众轻率果敢而残忍；越国的水浑浊厚重而停滞，所以越国民众愚昧病态而污秽；秦国的水汁液积聚而停留，淤滞而混杂，所以秦国民众贪婪暴戾欺骗而喜欢生事；齐国晋国的水干涸而流动，淤滞而混杂，所以齐晋民众谄媚阿谀包藏欺诈，巧诈奸佞而好利；燕国的水聚集向下而柔弱，沉滞而混杂，所以燕国民众愚昧刚直而好正直，轻易生病而容易死亡；宋国的水轻盈强劲而清澈，所以宋国民众闲适平和而好正直。因此圣人教化世人，其关键在水。所以水纯一则人心端正，水清澈则民心平易。纯一则欲望不污浊，民心平易则行为无邪。因此圣人治理世间，不需要逐个告诉，不需要逐户劝说，其枢纽在水。